一声冷笑,那人道:“不必遮掩,我知道你是子查赫德的女奴。你在这里做什么?监视我吗?”听她的口气,似乎对子查赫德有着很大的敌意。
轻喘一口气,阿萝知道躲避不了,唯有答应:“不,我不认识你。”任她怎么也想不出这里怎会有人,而且还是一个老人。但是不管是谁,她恐怕都有麻烦了。
那人突然静了下来,隔了半晌,正当阿萝忐忑不安的时候,她再次道:“没想到你的声音这么好听。”
想不到她会说出这么一句话,阿萝睁大眼很努力地想看清楚她的表情,奈何眼前依然是一片朦胧,不得已只好放弃,却不知该怎么回应她赞美的话。
一声咳嗽,那人又道:“跟我来吧,我倒要看看子查赫德那小子愿意收下的女奴是怎样的。”语罢,轻微的脚步声向阿萝右侧方向走去。
看她一点也不怕自己逃走的样子,阿萝有些泄气,知道对方根本是胸有成竹,不怕她不跟去。想了一想,她忙紧跟上那看也看不清的黑影。听得出这人和子查赫德关系可能不大好,或许自己可以想办法留在她的身边,嗯……就近照看一下。
并没有走多远,前面出现一个不算大的帐篷,其中隐隐透出灯光,不知是否还有其他人在里面。阿萝随着那人迳直向帐篷走去,心中惴惴不安。
钻进帐篷,一股热气迎面扑来,阿萝不自禁打了个寒战。帐中并没有人,火燃得很旺,上面架着一个陶土罐,腾腾地冒着热气,香味在帐内弥漫。闻得出来,那是驼肉汤。阿萝稍稍放下心来,这才有工夫打量那个领她来的人。
出乎阿萝意料,那竟是一个容貌甚美的老妇人。穿着粗布长袍,身材高挑,长发披在身后,直垂至地,五官秀美高雅。乍一看,似乎只有三十几岁,与她的声音甚为不符。仔细打量之下,才发现那唇角眼尾岁月的沧桑,那一头长发亦是灰白相杂。只是这么美丽的老人,阿萝还是首次得见。
“把你的面纱取下。”一边剔亮油灯,老人一边淡淡吩咐,神色间自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威严。
阿萝也并不坚持,依言拿下面纱。
回过身,对于阿萝残毁的脸,老人视若无睹,她突然伸手抓住阿萝按着袍内包袱的手,阿萝措手不及,包袱从外袍下掉了出来。一丝笑意浮上老人的唇角。
“原来是不喜欢这里啊。”她颇感有趣地低喃,“不然就是不喜欢那小子……”完全是自言自语,丝毫没有询问阿萝的意思。
阿萝有些尴尬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做什么。
“小丫头胆子倒大。”老人自顾自地在火边的垫子上跪坐下来,从身侧的矮柜内拿出两个碗,用木勺在罐中搅了搅,然后将两个碗都盛满了香气四溢的肉汤。她的动作很悠闲,似乎已忘了阿萝的存在。
见她不再理会自己,阿萝这才想起弯腰拾起落在地上的包袱。然后来到老人一边,“不知嬷嬷怎么称呼?”她开口问。这是数年来首次主动询问一个人的姓名,为的却是老人对子查赫德不太友善的态度。
老人没有直接回答,指了指阿萝前面的方垫,“坐。”她的表情突然变得温和起来,让人无法理解。
阿萝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又再次打量了眼这个小而简朴的帐蓬,确定暂时没有危险后才不安地依言坐下。
“天没黑我就看见你了。”老人缓缓道,语气中没有开始的敌意。“不知道该去哪里是吧?”她说得漫不经心,却一语点中阿萝的心事。
阿萝吃惊地看着她,哑口无言。
老人了然地一笑,捧起一碗汤递到阿萝面前,神色慈祥地正视她令人心生寒意的脸,“喝吧。冻了这么久,先暖一暖。”
阿萝不知所措地接过,连道谢也忘了。怔怔地捧着滚烫的碗,没有送到嘴边。碗很烫,烫得她差点要掉下泪来。
“我叫禹妹。”老人道,然后喝了口汤,她喝汤的动作很优雅,不像一个普通的牧民,“不用担心,我不是地尔图人。”她再次口出惊人之语。
“您……”阿萝张口欲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该问什么了。
“我是七色族的圣奴。”不知是否太久没人说话,禹妹不用阿萝问,便开始主动说起自己的事来,“七色族你恐怕没有听过,是和地尔图人生活在同一个沙漠里的小族。不过七十多年前已被地尔图人灭了族。”说到这里,她美丽的眸中掠过一丝怅然,停了下来。
阿萝的确没有听过这么一个族群,但听到禹妹的话,心中却升起一丝寒意,“所以……您恨地尔图人,是吗?”她试探着问,心里为子查赫德捏了把汗。虽然那不是子查赫德做的,但他流的同样是地尔图人的血,这无法改变。在这种族与族之间的仇恨中,针对的并不是个人,而是整个民族。
“恨?”禹妹微讶,而后微笑,她的笑平和安祥,“老太婆九十有六了,和地尔图人一起生活了七十七年,你说什么样的恨能持续这么久?”她的眸子清亮智慧,并没有一般老人的浑浊。若不是她自己说,根本没人能想到她竟然年近百岁。
阿萝惊讶地瞪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耳中所听到的。
对面前女子的惊异视若无睹,禹妹漆黑的瞳眸中是看尽世事的沧桑,“女人一生中唯一能让她刻骨铭心记住的只有爱,又或是由爱而生的恨,不会再有其他。”
示意阿萝碗中的汤冷了,直到她端到嘴边开始喝,禹妹才又继续未完的话,“而且,你认为一个愿意为地尔图人生孩子的女人心中还有恨吗?”顿了顿,她语出惊人,“我那粗鲁的孩子你应该不陌生,特兰图。”
特兰图的母亲?年龄上会不会……或许不是亲生的。阿萝从诧异中回过神,如是猜想。
看出阿萝的猜疑,禹妹不以为意,“我是圣奴,体质和一般人不大一样。”她只随便说了一句,无意解释太多,“你呢?子查赫德不值得你为他生孩子吗?”
料不到她会有此一问,阿萝几不可察地一震,垂下眼,掩饰住眼中的脆弱,“您多想了。我只是一个卑贱的奴隶,没有资格……”
“有没有资格不是你说了算。”禹妹不悦地打断阿萝自轻的话,“子查赫德那小子对你也算另眼相看了,不然怎会留下你?”说着,她放下喝了一半的汤碗,直起身,用布包住土罐,将它端了下来。
阿萝咬住下唇,没有回话。
重新坐好后,禹妹的目光落在阿萝的脸上,如两束冷电,似乎能直透人心。阿萝被她看得有些坐立不安。
“那小子的眼光一向出人意料。”半晌,禹妹收敛住眼中利芒,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一头花发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摆动,让人仿似感到她发上岁月的流动,“他既然对你稍显不同,那么你必有着过人之处。可是说到底,他到底也是一个男人,而男人看女人一向是先从脸看起。嗯,你的想法也不能说不对。”她指的是阿萝已毁容的事实。当然,在她这个年纪她可以看得更多更深,但她不认为自己能够插手。
听到她的话,阿萝倒也不是如何难过,因为在很久以前她就明白了这个道理。子查赫德或许不一样,但她不会因为这个不一样而放任自己做不切实际的幻想,她早就失去了幻想的能力。
“不过——”留意到阿萝的反应,禹妹充满智慧的双眸中掠过一抹深思,而后表情在瞬间变得冷漠而高傲,“你既然是地尔图人的奴隶,就不该逃走。若不是我这里正好需要一个侍奴,我定要让你受到逃奴应有的惩罚。”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就是要强硬地留下阿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