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查赫德被她情绪乍现的澄净黑眸看得心中怦然,不由露齿一笑,神色间竟然带有一丝罕见的腼腆。干咳一声,他第一次为自己的行为试图做出解释。
“你很会煮茶……”他含糊地道,然后发现这个理由连他自己也无法说服,所以倏地住口,有些不自在地望向别处。
不想他为难,阿萝善解人意地轻轻嗯了一声,然后转身取饼水罐,掀帐走了出去。他若喜欢喝她煮的茶,那她以后在为他煮茶时更上心一些吧。
看着仍在晃动的帐门,子查赫德发了会儿怔,突然笑了起来,他知道阿萝没有怪他留她下来。而更重要的是,他以后可以常常看到她为他专心煮茶的景致。他知道这是一个很怪的癖好,但他不在乎。
第五章牵心(1)
地尔图人的习俗有些奇怪,男女在婚前的关系随意到让人咋舌。不管男女,都可以同时拥有一个甚至几个情人,只要双方都愿意,便没有人可以管。但最后只能同一人结成夫妻,而且婚后绝不允许不忠的情况出现,否则会按族规严惩。因此如不是拥有至死不渝的感情,根本没有多少人愿意在族规定下的三十岁最后期限前成亲。
子查赫德在男女之事上算很克制的了,以他的身份地位以及自身所具有的魅力,却只有柃木一个情人,这在其他拥有同等条件的地尔图人来说根本不可能做到。如果没有意外,柃木恐怕就是他妻子的不二人选。
青丽娜的出现曾让族人对这个猜想产生过的怀疑,很快便在特兰图回来后化为乌有。子查赫德和柃木始终是族内最般配的一对。
阿萝本不关心这些,但身在子查赫德的大帐,想不知道也不太可能。只是柃木并不像其他的女人那样时常痴缠在情人身边,她如子查赫德一样自控而理智,只偶尔会主动来找子查赫德一起去骑马狩猎。对于阿萝,柃木也给予了相当程度的尊重,没有丝毫的瞧不起。
阿萝从未想过会在曾让她惧怕的子查赫德这里得到她一直向往的平静和安稳,只是这样的日子让她隐隐不安。说不上为什么,她始终觉得幸运不可能这么容易便降临到她身上。她经历得太多,以至于不相信命运会善待她。
“一起去骑马。”柃木走了进来,身上穿着天蓝色的劲装,外加无袖白狐皮坎肩,腰挂马刀,一双长腿在皮革制的长裤和长马靴的配衬下,显得匀称而结实。她的长发编成一条又粗又大的辫子垂在胸前,给人率性而利落的良好感觉。
她的邀请是对着阿萝的,从她热情而友善的眸子可以看出她的诚心。
阿萝在微微的错愕后,是受宠若惊的失措,垂下眼,她不敢与柃木充盈着生命热情的双眼对视,“我……没有马……”委婉的拒绝从她的口中吐出,而最根本的原因却是,她不认为他们两人的幽会,会喜欢她不合时宜地伴在一旁。
谁知柃木竟不明白,反略带责怪地看向正在拿箭筒的子查赫德,“莫赫,你的奴隶怎能没马?”生为部族首领,他的奴隶拥有配备马匹的权力。
子查赫德回转身,看了眼低眉垂首的阿萝,一边挂上箭筒,一边笑道:“在我的马中随便选一匹就是了。问题在于阿萝没有合适的衣服,穿这么宽大的袍服,想要策马驰骋恐怕是不太好的选择。”
阿萝闻言,心中轻轻吁了口气,知道自己是不适合去的。
“她虽然瘦,但身高和我相差不多,我的短衫她或许能穿。”柃木出乎意料地坚持,语罢也不待阿萝有所反应,转身出了帐,返回自己的住处去取合适的衣服。
阿萝惊讶地抬头,恰看见子查赫德微觉有趣的笑容。
“地尔图的女人一定要会骑马和打猎。”他说。显然不认为柃木小题大做。
“可我不是……”阿萝试图为自己辩解,她不喜欢骑马,也不喜欢血腥的打猎场面。
“你属于我,算是半个地尔图人。”子查赫德没有让她说完。听到她的否认,他感到莫名的不悦,甚至有轻微的怒气。
属于他?阿萝怔然。不明白这样的用词在他来说有着怎样的含义,但是她,心中有着惶恐,以及难以表达的欢欣。属于他,是的,她很愿意属于他,但不是成为与他有感情牵扯的女人,而是一个卑微的奴隶。因为现在的他不会欺侮她,因为即使作为一个奴隶,也会得到他的保护和尊重。如果他真这样想,或许她很快就可以得到自己梦寐以求的平静。
柃木的脚程很快,不一会儿便拿着两套短装走了回来。
“先将就着穿,等过两天再让人量身订做。”她说,又催促阿萝赶紧换上,好去选马。
阿萝不再犹豫,道谢后接过衣服,随意地拿了一套换了。柃木想得周到,还为她准备了两条与衣服同色的面纱。
褪下宽大破旧长袍的阿萝令人眼前一亮:斜襟宽领的蓝紫色绣边窄袖短衫,下摆只及膝盖,两侧开叉,腰间以青玉色绣花腰带相系,与腰带同色的长裤,下端绑扎在羊皮小靴中。她的长发在脑后拢成一束扭结反转盘成矮髻,脸上覆以蓝紫色面纱。这身衣服穿在她身上虽稍嫌大了点,但仍然将她不欲示人的婀娜身段展现了出来。
柃木显然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反差,看到无措地来到他们面前的阿萝,竟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子查赫德先是一怔,而后露出深思的神色。相处也有月多,虽然也曾见过阿萝的身体,但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的震撼。换过衣服的阿萝让他想起一个人,一个他几乎快要忘记的女人——摩兰国国君的宠妃,也是冰城的女人,秋晨无恋。只是一个拥有倾国倾城的美貌,一个却丑陋骇人,应该没有牵扯……但阿萝若没有脸上的这两道疤痕——
“怎么,没想到自己的奴隶竟然这样美丽?”柃木先回过神,推了子查赫德一把,取笑道。
阿萝难为情地垂下头,知道眼前的情况是自己最不愿看到的。她不想惹人注目,永远也不再想。但是从小受到的教育已成为了她身体的一部分,让人难以改变,而这些却是她除容貌外最惹人注目的特质,根本无法掩饰。
子查赫德露齿一笑,也没为自己解释,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率先走出大帐。
“去选一匹马。”
他浑厚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如同帐门撩起时射进的阳光。
无云,天很蓝。
阿萝却知道这样好的天气不会持续多久了,大草原的冬季很可能在一场细雨后便会来临。
她始终不惯骑马,一阵快跑就变得气喘吁吁,远远地被他们两人抛下。她倒乐得轻松,不必去看猎物被利箭射中时的凄厉画面。她的心很软——曾经很软,若是还在冰城的恋儿,必定不会让他们为了寻找乐趣而去残害那些生灵。但,她不是恋儿,她是阿萝,一个明白人类和冷漠的女人,一个连自己也保护不了的女人。
似乎也沾染了主人懈怠的心思,马儿慢慢停了下来。阿萝看了眼远去的两个小黑点,犹豫了下,然后小心地滑下马。
一抹紫蓝色突兀地闯进她的视线,她一滞,而后缓缓蹲下。
那是一朵在平原空地上罕见的玉火焱,盛开着,在粗搠的风中瑟瑟地颤抖。
看着它,阿萝许久未曾波动的心泛起浅浅的涟漪,像被春风吹过。她纤长的指不自觉抚上那柔女敕的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