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下半身整个浸入水里,凝望着苻莲樗,妖眸里的迟疑以及恐慌参半,俊逸的脸庞有大半是隐于黑暗的,教苻莲樗看不清它的表情。
“我是妖……”头一次,水胤扬痛恨起自己为何不是与苻莲樗一般的人类,这样它就不会被排斥。
它想要变成人,想要跟苻莲樗在一起,想要……想要……拥抱她不被烫伤……可是……可是这份小小的冀求却是极深的鸿沟,怎么也跨越不了。
苻莲樗闻言,扬高灯笼来,藉由那微弱的晕黄火焰看清水胤扬自怨自艾又失魂落魄的模样。
“你本来就是妖,这是你我皆知的事实呀!”柔柔软软的嗓音送进它那教黑暗吞没的心,为它带来一丝光明。
苻莲樗笑望水胤扬,明白就算它是妖,她也不放手。
说她离经叛道也好、说她自甘入魔也罢,她只知道是水胤扬及时拉了快被孤寂灭顶的她一把。
“可……我不知道为什么会……会变不回原形……”水胤扬低垂着头,水滴滴答答地落在水面上,掀起无数涟漪,一下子平静的水面即教这一番景象给搅乱。
它心底有个感觉,好似它原本便是人,只是被人变成了水怪的模样,它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妖当然会有原形,你在别什么扭啊?”苻莲樗说得容易,水胤扬挣扎得好困难,几乎要夺去它所有的气力。“也对,你是否该变回原形,这样对你比较好?”
久久,只听到它几不可闻的喃语:“我的原形很恐怖……而且我也变不回去了……”
水胤扬很不愿意这样说自己,但每当它见着水面上的“自己”时,都觉得又丑又难看。加之自己曾被人类捕捉到,得到那“刻骨铭心”的记忆,又曾被那些人类指称“不堪入目”,教它不想承认自己的原形长得很恐怖也难。
“胤扬自己觉得呢?”苻莲樗闻言,眉眼皆柔。
“啊?”水胤扬傻傻呆呆的吐出一个语助语。
“你自己觉得你的原形很恐怖吗?”
怎么会有这么……不知该如何形容的妖?苻莲樗所认知的妖不是像水胤扬这般无害,也不是像它这般的不解人事,甚或不解自己,但也是它这份无害、这份无邪,才能让她与它共处至今,不是吗?
否则她老早成了它月复中的食物,不知过了几个轮回。
想着想着,她心一柔,扬起迷人的笑。
“人类说我好丑。”水胤扬大皱其眉。丑到鬼神避之唯恐不及。这是那些人说的。“我在水面上看过自己,很丑,不像人类。”
“胤扬……”苻莲樗微睁杏眸,哭笑不得的一哂。“不是一定要像人类才好看,你知否?”
“可是……不像人类,就是妖,像人类就不是妖了。”
天!是谁灌输水胤扬这种想法的?苻莲樗又是好笑又是生气的敲敲他的头。
“人又如何,妖又如何?只要你是你,我就永远在你身边。”她勾起一抹柔媚笑意,握住它又冰又湿的手轻语。
它哪儿也不会去,它会留在自己身边,直到她死。
此刻苻莲樗终于明了,自己孤寂一生,唯有水胤扬融化了她内心那曾经以为永远不会融解的冰冷。她的生命有限,水胤扬的生命至少会比她长,是以,她自私的渴求在自己短短的一生中有他相伴,不为过吧?
“真的?”它飘着幽黯光火的妖眸霎时放亮,一颗提到喉咙口的心像是停了又重新跳动般的测试着自己的能力,“怦怦怦”的猛跳。
“嗯。你前些日子不是才说要一直陪我到死吗?”苻莲樗肯定的点头。
“对,我会陪着妳一直到死,妳死,我也陪着妳死。”
“那你就别再烦恼你的原形是否恐怖、是否丑恶,或是变不回原形,那都不是重点。”
水胤扬整张脸都笑开了,它的心塞满了很多很多的喜悦,很想很想拿出来同莲樗一道分享,但它不知如何拿,只好死命以笑来表达它内心的狂喜。
“我们进房去吧,我好冷。”夜晚不比白日,气温明显低到只着单衣的她难以承受。
“好。”水胤扬走回岸上,提起灯笼,跟着苻莲樗入屋。
寒风吹不散他俩的情谊,却为他们日后的命运悄悄写下注解。
***
“呼呼……呼呼呼……”
疾奔的脚步因气息紊乱而急急顿住,努力平顺气息后,因背后传来的轻响致使她吓破胆地捂住嘴惊叫,她盯着那大片的黑暗,好似厉鬼即藏身于黑暗之中。
救……救人吶!抱持着这样强烈的求生意念,她未经通报即冲到书房,直想通知主人家里有大事发生。
“谁?”文并茂打开门,只见绣儿往他身上瘫去,他一惊,将她推倒在地。“绣儿,妳做什么?”
“少……少爷……不得了了……不得了了……”绣儿语不成句,颤抖不已的坐倒在地,怎么也直不起身来。
“有事起身再说。”这样成何体统?文并茂瞄眼深夜来访的客人,不愿自家奴仆的丑态见笑。
“少爷……奴……奴婢有事禀告……”绣儿起起跌跌好几次后,好不容易站起身,抖得像寒风中的落叶般,连话语也跟着颤抖不已。
“何事?不能明日再说?”文并茂也瞧出绣儿的异常,眉只有皱得更紧的份。
“禀少爷……奴……奴婢……适才起来上茅房……”为了就近服侍兼监视苻莲樗和水胤扬,她就睡在苻莲樗隔壁的小房间,“看见……看见……”
一想起那景象,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牙齿打架。
“看见什么?”文并茂所能联想的不过是苻莲樗预备连夜伙同水胤扬逃离文家。
毕竟他们被扣在文家有一段时日,而文大富的病情日有起色,或许因为如此,她才起了逃走之心。
哪知绣儿说出的事却是超乎他的想象。
“妖……妖怪……苻大夫……还有……水……水公子……他……他……是妖怪……是妖怪啊!”绣儿惊恐莫名的抱住自己,神情呆滞,语间的惶然失措不是假的。
“妳说什么?”文并茂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出手拉过绣儿,要她坐下。“再说清楚一点,什么妖怪?谁是妖怪?苻大夫?还是水公子?抑或是……他们两人都是妖怪?”
“奴……奴婢……他……他们……”绣儿不停的发着抖,好一会儿,她才深吸口气,又吐出话来:“奴婢看见水公子在水里……他站在水面上如履平地……”
绣儿未再说下去,脑中塞满的情景教她深受惊吓,以致无法成言,只能不停的发着颤。
“妳说水公子是妖?”文并茂对水胤扬并无多大印象,尤其苻莲樗又以他身体不适为由,鲜少让他露面。
现下绣儿指称他是妖怪,这……
“少爷……奴婢句句属实,不敢欺瞒……水公子是妖怪……是妖怪……”如今教绣儿再踏入别院,八人大轿来扛她也不肯。
“绣儿,真是妳亲眼所见?”文并茂深知绣儿这婢女忠心不二,否则也不会派她去监视苻莲樗,怕他们逃走。
可她所说的……让文并茂无法信服。
“文兄,这小婢女所言……未尝是假。”书房内一直未出言的另一人突然开口。
“高兄,何出此言?”文并茂不解的望着深夜到访的友人。
斑进递给文并茂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朝绣儿微微一笑,给她一杯茶水,温言问道:“绣儿姑娘,可否请妳将妳今夜所见所闻,再重述一次?”
绣儿不安的看眼主子,不敢造次。
“说吧,若是被我发现妳说谎,处罚可是很重的。”文并茂挥挥手,要绣儿全盘托出,不得有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