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
苻莲樗硬生生地将“怪”字吞下,心惊惶地狂跳着,她动弹不得地紧盯着它,却不再见它有所动静。
逃!妳得逃!苻莲樗,妳得逃!苻莲樗不停的告诫自己,但她的脚似生了根,动也不动,凝视它的眼眸敏锐地察觉它满是污泥的身上混着鲜红的血。
它受伤了!
苻莲樗无法视若无睹,她眨眨眼睫,惶然的眼眸闪烁着,终是下定决心提起裙襬走向它,“老天保佑我没有救错人……不,是妖。”
她喃喃念着,在它身边蹲下,取出布巾小心地拭开她适才为它抹上的污泥,眸里的惊惧惶恐随着那遍体麟伤的身子映现而消褪……
“呜……呃……”水,水!
大片的光亮朝它袭来,让它无所适从,只能任那光亮带领它,飘浮不定的身体在它睁眼的瞬间落定。
“你醒了。”一张突然凑近的五官让它惊恐的挣扎着要起身。
“啊……啊……”它挥舞着双手,想要驱赶它以为接踵而来的毒打,但它的双手被一双具有热度的手给制住,它觉得深具威胁而想要躲开。
“别乱动,小心伤口,乖,别动,别动。”苻莲樗压着它,所幸它因受伤未能使出太大的力量,使她顺利地压制住它的蠢动,边柔声安抚着。
“呜……”它发出一声痛呼,利爪往她身上捉去,几道血痕立现,苻莲樗吃痛地收回手,而它将自己蜷成一团,妖眸盛满恐惧地看着她。
人类!是人类!是人类!
“我不会伤害你。”苻莲樗出口抚慰,为自己包扎伤口。
它看起来比她还怕,全身发抖的它无声地吶喊着:牠很害怕。
真好笑,她才是该害怕的人吧?她不知道自己哪根筋不对,明明只是来采药的,偏教她遇上一只受伤的妖怪,还一时心软救了它。好不容易等它醒过来了,却得到这样的对待。
“呜……呃……”咽口口水,干涩的喉咙未因此而得到救赎,亟欲回到水里的它边注意着苻莲樗,边缓缓移动。
“别动。”苻莲樗看出它的企图,连忙制止它。
牠一震,果真僵在原地动也不动,只有那双妖异的眼眸游移不定地闪耀着。
“幸好你还听得懂人话。”苻莲樗不知该庆幸自己救到一只能幻化成人形又听得懂人话的妖怪,还是该觉得不幸?她无声地叹口气,“你想要什么?”
它战战兢兢地看着她,未敢稍移,她给它一个笑容。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苻莲樗为自己这样的保证感到可笑,但当她见着它因她的保证而些微松懈下的神情时,她明了到这样做是正确的。“你想要什么?”
它再次吞吞口水,饥渴的眼神越过她落至她身后那泓湖水。
苻莲樗顺着它的视线转头,再回过头来看它,“你是水怪?”
此话一出,她不免为自己的大胆摇首,她该担心的是自己是否会被它吃掉,而不是问起它的身分来。
牠是水怪?水怪是什么?它又是什么?它不知道,不知道……它没有回应,眼眸定定地看着那潭湖,强烈的冀求连苻莲樗都能看得出来。
“来。”她朝它伸出手,面带善意地微笑着。
它盯着她的手,抬起自己的手,凑到眼前翻转,再好奇的看着她的手。
“一样的。”苻莲樗勉强一笑,为它眼底升起的疑问解惑,“过来,我带你到水那边去。”
理智告诉她:这样是不对的,它是妖怪,万一它攻击妳,那该如何是好?
但情感告诉她:送佛送上天,救“妖”一命,也胜造七级浮屠。
是呀,医者父母心,不该因为对方是只妖就不伸援手,她该高兴自己没有看错“妖”,否则现下只怕自己早成了它月复中食物。
“啊……”它耸起肩,发出叫声,邪异的妖眸仍余恐惧地凝望着,试探地将手递向苻莲樗,在碰到她温热的指尖时,如遭电亟般地缩回。“呼呼……”它将被烫伤的手指送进嘴里含住,又缩成一团,害怕的看着苻莲樗。
这是什么?不舒服,不舒服。未敢再靠近她分毫,只敢用眼睛看她,眼里刻画着深刻的惧然。
然而,身体发出急切渴求的讯息,让它无法忽视,但因苻莲樗挡住它的去路,让它只能待在原地,不停地发抖。
苻莲樗不明所以地盯着自己的手,明明它都伸手了,却在碰到自己的一瞬间又缩回去。她只觉得它的手奇凉无比,但没有感受到什么奇特的现象。
为何它会如此害怕?
“我不会伤害你的。”苻莲樗再次保证,只是这回不论她再诚恳,都得不到它的回应。
它视若无睹的透过她看着那几乎伸手可及的湖水,想要过去却发现自己没有气力,只能贪恋地看着它,望梅止渴。
“啊!”肩上突被一个热烫的东西碰到,它惊叫一声,挥开它,发着颤,伸出舌头来舌忝着被熨伤的地方。
“原来你会痛。”苻莲樗没有想到自己的体温对它造成伤害,想必先前它躲避自己也是基于这个原因。
“呜……呜……”水!水!
阵阵哀鸣打动苻莲樗,她不由得伸手想要安慰它,随即一顿,想到自己的手会烫伤它而未敢稍加碰触。
她四下张望,灵机一动,于是起身将内裙撕成条状,“你忍忍。”
之后她拉过它的手,不顾它的痛吼挣扎,硬是将布条缠上它的腕,打好结后,她执着布条的另一端,“好了,你起来吧。”
她拉拉布条,示意它起身。它抬眼看她,她的拉扯轻盈不伤人,不明所以的它跟着她拉扯布条的力道站起身,苻莲樗方才发觉它是赤身的!她双颊一红,连忙弯身拾起自己脏透的外套,为它穿上,虽挡不了多少外泄春光,但至少能让她比较能正视它。
“来。”她双颊红云未褪,要它跟着自己的脚步前进。
它任她拉着,尾随她缓步走向湖边。
“这样我不必碰到你,你也可以回到水里去。”苻莲樗笑道,但她的笑没有得到它的回应。
直至脚边感受到湖水的浸染,它方觉得自己干枯的身躯重获生命的泉源,它深吸口气,往湖的深处走去,让自己的身体得到更多的水分。
水,是水,是水!它觉得自己活过来了,全身上下充斥着活力,也有能力自我疗伤。它垂眸望着缠绕在自己腕间的布条,猛地抬首看向岸边的人类。
她察觉它的注视,唇畔的笑意未减反增,“下次别再离水太远。”
“啊……”它发出残破的叫声,妖眸凝望着她,试图厘清她与其他的人类有何不同。
“怎么了?”身子侧过一半预备离开的苻莲樗听见它的叫声,因而回头顾盼。
“呜……呃……”它张口欲言,然而发出的仅是毫无意义的叫声,它伸出手想要捉住什么似地在空中挥舞。“啊……噫……西……西……西西哩……”
苻莲樗闻言一楞,又听见它说了好几次“西西”,经一揣测,想到它可能是在跟自己道谢,于是扬起唇角,粲笑如花,“甭客气,下回小心,后会无期。”
“啊……”它低叫,伸出的手无法触及苻莲樗,仅能呆站在水中望着她拿起篮子,背起箱子,纤影教林间树木给隐没。
直到苻莲樗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它眸底,它仍站在原地,注视着她离去的方向。它抬起腕来,凝望着腕间未拆解的布条,咬掉它,布条被咬得粉碎,浮在水面上。
它端详着布条,直到它们被水吞没,沉落湖底,才转身走向湖的深处。
湖心因它的潜没而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没多久,湖面又恢复平静,一如往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