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远从国外专程回来,人称杜氏之光的杜牧寒,可说是震惊到了极点;一向不容许自己脸上有任何情绪化反应的他,这会儿竟让惊讶取代了他原来的面无表情。
一开始他就不赞成父亲为他订下这门婚事。之前在加拿大得知父亲在台湾为他做主此事时,他最初的打算是——干脆留在加拿大,一辈子不回台湾算了;但向来不主张以逃避面对事情的他,最后还是决定亲自回来,把扰人的婚事推掉。
届时,不管女方同意与否,这门亲事誓必要解除;当他坐在飞机上时,他心中是这么打算的。
可万万没想到他一介留学硕士,素有天之骄子之称的他,回来面对的竟是他那未婚妻老早就先他一步丢下他,逃婚去也。
这真是好笑到家了,若说要逃婚也该是他本人吧!怎么也轮不到他那位从未谋面的未婚妻;再说,有所挑剔的人也该是他。他才是众多长辈争相抢着要的金龟婿,不是他那位连长得是圆是扁也无从得知的未婚妻。
这下脸可丢大了,杜牧寒心中的忿怒、难堪自是难免。他决心找回那名叫曲湘苹的女孩。
是的,他发誓一定要找到她。敢将他丢下来面对她离去的烂摊子,他一定要看看是谁给她的胆子,竟让她这么做!
杜牧寒着实有些意外,因为他怎么也想不到堂堂曲克刚的女儿,会因为逃婚而委屈自己躲避在一间小小的工厂。
这曲湘苹怎么说也是一位娇生惯养、手无缚鸡之力的千金大小姐,她真能在工厂当女工,那还真是笑话一桩哪!
他已经找她这么多天,现在发现地竟然为了逃婚而在工厂做工,杜牧寒素来的好脾气,这会儿正急速窜升成沸腾的怒火。遂地,杜牧寒再也管不了什么,怒气横生地下车走向曲湘苹。
如果没有向曲家夫妇要曲湘苹的相片,也许他还找不到她的人,如今让他找到她,又岂能再容她消失在眼前。既然他和她一样不喜欢这桩婚事,所以就算必须押着她回到双方家长面前解除婚约,他仍是会这么做。
戚念瞳一开始还只是慢步走着,想着压在心头那挥之不去的心事,一直到前方有个人挡在她身前,她才抬起眉头深锁的脸庞看向来人,这一看才知是个陌生人。
杜牧寒已经找了第十天了,就在他准备打消主意,不再继续寻找曲湘苹之际,却这么突然地让他遇上了她。
接触到自己并不熟悉的面孔,戚念曈没有停下来的打算,准备绕过不认识的生面孔,继续往前走;但一条强而有力的手臂抓住了她,阻止她的前进。
“曲湘苹,妳不会不知道我是谁吧?”杜牧寒径自以为曲湘苹也该看过他的长相。
他对于父亲挑选的女人丝毫不存一点好感,所以他连最基本的礼貌也懒得表现,连名带性地叫她,还一脸的挑衅。说穿了,他摆明是故意要让她留下坏印象的。
戚念曈倏地甩开他的手,还大步地往后退,嫌恶的脸上只差没有当场破口大骂。
她的反应是很气人,但却是新鲜的;至少对于被许多女人倒追的杜牧寒而言是头一遭,鲜少有女人见到他而不对他的容貌发出惊叹声的。
他一向受女人拥戴,也是公认的万人迷,因此对于曲湘苹像是看见脏东西般的表情,杜牧寒真的觉得很不一样,一丝丝兴趣也因此被她挑起。
仔细再瞧她一眼,她本人比照片上的她,皮肤要黝黑许多,还真看不出是千金小姐该有的肌肤;他想这或许是她比平常爱在阳光底下曝晒所致吧。
“先生,我看你是认错人了,我不是曲湘苹。”一向痛恨男人的戚念曈,对于此人一直紧盯不放的眼神,更是厌恶到了极点。
“我知道妳不会承认自己就是曲湘苹。”要不然她也用不着逃婚了,他早料到她会这么说,果然没错。
“我说你真的认错人了。”戚念曈实在不想跟他多废话,偏偏他又以他颀长硕壮的身子挡在前头,她就是想不理他都有其困难。
“曲湘苹,妳大可不必如此。我跟妳一样不喜欢这门婚事,妳跟我回去把事情说明白,问题就解决了。妳也犯不着再辛苦地委身在工厂做女工。”
“你这个人究竟是怎么回事?拜托你眼睛看清楚,不要把每个人都看成是你的未婚妻。”戚念曈一心只想尽快摆月兑他,她还必须赶回家呢。
“曲湘苹——”杜牧寒正想说话,却看见他停在马路上的车子,这会儿正因违规停车而让一名警员向前察看。
遂地,他连忙赶上前,还一面回头大声说:“妳别想溜掉!我去去就来。”
戚念曈又不是白痴,会放过眼前“落跑”的大好时机吗?趁他一走开,她根本是飞也似的逃离现场。
几乎是还没回头,杜牧寒就知道他好不容易找到的“未婚妻”,又径自窜逃了。眼看着她愈跑愈远,杜牧寒在面对已在车子旁虎视眈眈的警员,也只有暂时放弃把曲湘苹追回来的念头。
但是他绝不会就此松手的;既然她存心逃避他,他又岂有放由她逃避的理由?
不抓她回来解决问题,问题终究是永远存在,不会因为她一时的逃避就有所改变。
真不明白她怎么会以为逃婚就能解决问题呢!
掏出皮夹,拿出皮夹里的驾照、行照,杜牧寒仍是想不透这一点。
“她的病情加重了,必须尽快开刀。”医生说。
戚念曈从来没有像今天一般,这么强烈地希望自己能生在富贵人家的心态,在听过医师的话之后,这念头就更加强烈了。
如果老天听得见她的请求,如果老天懂得如何可怜贫穷人家,那种有着一餐还必须担心下一餐的悲哀,那么也许老天爷就不会再让疾病找上她母亲;但希望总是落空,就像每一年殷切地盼望能见到父亲回来,却年年失望一般。
从来没有梦想成真的时刻,贫穷人没有资格跟平常人一样享受快乐,早不知在哪一年就感受不到快乐是何滋味,也许也早忘了何为快乐了。
懂不懂快乐无所谓,她只要母亲是健康的,不要躺在床上病恹恹的,那就是她最大的希望;但是,她连这最基本的希望也达不成。身上没有半毛钱,她就是运送母亲上医院也无能为力。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必须做点什么才行;就算站在蔚蓝天空下祈祷,老天也不会给予她任何实质上的帮助,她不也早看清了这一点了吗!
戚念曈匆忙地走进窄小的楼梯间,步下地下室。这小地方是她和母亲以及弟弟三人遮风避雨之处;虽是简陋,但终能提供他们一些温暖,不必在街上受风吹雨打之苦,这已是他们最大的幸福了。
一个由不到十坪建造而成的家,一眼望去,所有的家具就只有两张床,一张现在躺着地病弱的母亲,另一张则是由她和弟弟两人轮流睡。还有一具瓦斯炉,几只碟子,上面放着三双陈旧的筷子。
戚家以前不是这样子的,原本还算温饱幸福的家,在父亲绝情地刮走家中所有的财物之下,再也所剩无几。留下一位从此病魔上身的母亲,以及一位年纪尚幼的弟弟,和一个再也不敢相信男人的女儿。所以戚念曈长这么大以来,一直没有交过任何异性的朋友,她也从来没有这种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