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立在那边垂头不语,全身盈满说不出的沮丧,此时丈夫走到她身边。
“我们……往回走?”
这话刺得她全身发疼!
缓缓的,她拾起头看着他。“--我问你--如果……再过三分钟,我就要从这里把你推下去,你有什么话要说?”
丈夫没有被她的话吓到,坦然迎着她的逼视。“……没什么好说的,如果妳觉得这是我应得的,我无话可说。”
总是这样!就是因他这样的态度,才会让她如此感到无力。
“你……至少该给我个答案吧?我们的路还能走吗?还有得走吗?我们的婚姻到底算什么?”
丈夫再度沈默下来。
风声、虫声、鸟鸣声包围着他们,换在另一种情境,或许会觉得特别,甚至可以让人感到平静,可现在对她而言,那都不是她想听的。
“我……先回答妳另一个问题……”丈夫话才刚说完,身体突地往前倒,她骇了一跳,反应极快的拉抱住他并同时往后退。
“天!你、你在干什么呀?”她表情狂乱的瞪着丈夫,一副他疯了的样子。
丈夫摇头轻笑。
“就是这个样子--”丈夫缓缓转向她。“妳不会推我下去,只会拉住我,不让我掉下去。”
她瞪着他,他到底想说什么?
丈夫稳稳的回视她。“我知道我可以信任妳,将我跟我的家人……都托付给妳!”
她傻住了,这并不是预期的答案,甚至现实得……很伤人。“所以……你娶我,是出于很理性的算计,知道我可以持一个家,知道我会照顾老小吗?……你真的很自私!”气到不知该怎么骂人了。
丈夫垂下头。“……是!我承认--”
“娶我……是觉得我方便好用吗?可以为你……为你做牛做马?”愈说愈气,声音大到似乎整个山头都会回音。
婚姻固然现实,也是爱情的坟墓,但她不禁怀疑,在婚前存在他们之间的情感……从头到尾根本都只是她的一厢情愿而已,在听完彭皓谦的故事,更怀疑自己是否曾真正爱过?
他--真的很过分!她无法原谅!无法原谅!
“娶妳,是因为我希望妳成为我的安全栅。”
冷不防丈夫丢出这句话,恍若一盆冷水浇熄了她愈来愈炽烈的怒火。
什么……安全栅?
“要承认自己自私、怯懦,真的不容易……但!是--我的确是。”丈夫深吸口气。“妳知道吗?……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往悬崖下跳,嘴巴说可以,但事实上却感到很害怕、很恐惧,可是当你的同伴愿意陪你往下跳时,『不敢』这两个字是没勇气说出来的--
“世上就是有我这种人,喜欢按部就班,喜欢一切都在控制之内--在这点,我跟妳是一样的。”丈夫闭上眼。“婚前我曾失控过,结果却是惨烈骇人……不仅严重伤了自己,也伤害了我的家人以及其它的人……不能再来一次!我真的承受不住!所以我需要妳!我需要妳……”
丈夫语气中的痛苦令她哑然,他从未如此将自己的无助赤果果地揭示在她的面前,而那一句句的需要更像利针般直直剌进她的心坎里。
丈夫需要她……
需要她……
凝视着丈夫,头一次不是透过一道墙,也不是某层面纱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以前,她的老师曾经对她说过这么一段话--
必于谈恋爱--
你以为自己爱的是这个人,其实不然。
你爱上的有可能是这个人所创造出的形象,或者是--你在这个人身上所创造出的形象。
所以,当两个人在谈恋爱时,至少会有四个人参与,甚至是更多的“人”……
那时,只是约略明了这段话的意义,可现在她明白了,因为不就活生生的发生在她自己的身上?
丈夫是她的憧憬,从初见时,她就把自己对男子理想对象的条件全都加诸在他身上,而丈夫也正巧扮演他想扮演的角色--一个全新出发的角色,所以她是跟梦想中建构的男子结为夫妻……
结婚后,朝夕共处,在一起愈久,面具自会剥落,白马王子变成现实的男人……
她自问,在这场婚姻中伤她最深的是什么?
那就是信任基础的岌岌可危,她不信任他,源自于不了解……或者是那面具下渐渐显露的真实令她心惊、陌生。
她是真爱他?还是只爱她想要的呢?
乍闻他说他信任她,她也不禁困惑,在丈夫眼中,她究竟是什么模样呢?
她真的困惑了。
而所谓的安全栅……
丈夫所冀求的,是否是……?
垂下眼。“……你是真的想维系这个婚姻吗?”
丈夫轻轻叹息。“我想……妳呢?”
“还是想要我继续扮演安全栅吗?”
“……”
“如果我不想担任这样的角色,我也想要像洪水般把你淹没、让你失控,你愿意吗?”她扬眉挑问。
“……”
不说话?!是否真吃定她不会这样做?沉默片刻。“不能再逃避了!沈默不能再是应付我的手段,所以等今天结束之后,再说吧--”
丈夫深深的凝视她,然后点点头。“嗯!”
第七章
即使受过多年的专业训练,但在自己碰到事时,也依旧看不清、弄不明白。
所谓的“专家”,真的是训练有素的狗……连她都忍不住这样自嘲。
事关己即乱心呀!
下山比上山难,坡度增加了速度,却也增加了难度。
望着那依旧走在前头的身影。
许多事就像拼图一样,慢慢凑了起来,以前忽略掉、不在意的,其实都是事件的碎片,若说夫妻间爱情会变淡,恩情、亲情也同样会变浓。
那丈夫对她的情感是否就只有后者这两项?……真是愈想愈悲哀,又如何能轻易的甘心呢?
唯一欣慰的是--丈夫还想跟她在一起,还想跟她共度余生。
找一个伴相扶持到老,是她的梦想,除了丈夫外,她还能容许其它男人进入她的生命里吗?
文瑾不禁反复思考这个问题。
下山后,已过午,他们先返回家中梳洗、用餐之后,她才又开口对丈夫说道:“无休息一下吧!晚一点我再告诉你下个行程。”
看见丈夫愕然的神情,对于自己在今天拥有这样的主导权,她感到些许得意。
如果危机真的是另一种转机,那她愿意再试试看--
毕竟当抱着有也好、没有也罢的心情时,往前或往后都只是一种选择而已。
她打了个电话给彭皓谦。
“彭先生,我是汪医生,你现在方便讲电话吗?”
对话那一头的人愣了愣,似乎没有预料到她会在这个时刻打电话给他。
“……有事吗?汪医生?”语气是戒慎的。
“今晚有空吗?我想约你吃个饭。”
“不方便吗?……我是有事想跟你谈。”
沉静了一会儿。“可以……妳说几点?”
“我们五点半在XX碰面,好吗?”
“嗯!”
币完电话后,她轻轻吐出一口气,看了看腕表,距离五点半还有四个小时,她有足够的时间做准备。
拿起皮包,另一手拿起那只蓝色信封,打开其中对象凝视半晌后,才走出书房,瞥了一眼紧闭的主卧室房门。
现在正值午睡时间,早上爬山时耗费了不少体力,他应该感觉困盹了……
不想吵他,反正他发现她不在了,也不能说什么,今天一切都依她,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尤其,她现在绝对不可能做他的安全栅,绝不!
转过身,不带依恋的离开了这个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