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醒她。”伟叔叔说。
“我来。”弥生俯,双手绕到敏之腋下,轻轻抱起来。
“小侄子,没想到你喜欢小孩。”
“错了,我一向不喜欢孩子。”
她由他抱起,送上车。
婚礼完毕,母亲成了赵太太。
在别的地方,还有一个赵太太,离了婚,带着两个男孩,与母亲不见面。
那么,她又成了什么?
王敏之姓她母亲的姓,她母亲成了赵王氏。
那么,她又成了什么?
敏之,弱小的敏之不过是由大人一手推一手,最后推到苦主身上。
母亲从不认为生下她是件幸事。
母亲认为,她人生至大不幸,是生下敏之。
她的一切不幸,由这小小婴孩造成。
敏之父亲,他们一族要的,想要的无非是男孩。尤其是婆婆。连看敏之一眼也嫌多余。
争吵由此而来。
种种龌龊,叫人不堪。
靶情日渐消磨掉。
不是冤家也成冤家。
从此萧郎是路人。
午夜梦回,母亲也会恍惚间,潸然泪下,当初的种种甜蜜,到底去哪了呢,也不是不相爱的。
这样问着,问着,对着敏之,油然生怨,怨恨她。
连她再一次的婚姻,都无法摆月兑这孩子。
他们一手推一手,敏之被送到她跟前,她由你生来,自然你带她。
母亲觉得,最大苦主是她。
连她的新婚之夜,也要带着孩子。
世伟迟疑着,看了看后头背着孩子的弥生,同新婚妻子耳语道:“娴,这孩子……今晚睡哪儿……”
王淑娴沉默了。
一刹那间,她的身份,不过是一个妻子。
良久良久,后头传来弥生温和轻轻道:“我带她走,由我照看她。敏之睡得这样香,吵醒不得。”
后来敏之想来,总奇怪,自己当时睡得那么沉,忽然之间,却一刹那清醒地听到,我带她走,由我照看她。
她把脸埋进少年温暖的颈窝,轻轻的鼻息,她睡着了。
住在赵家,生活很过得去,弥生的父亲,世军伯伯是那种很不在乎的人,不拘小节,家里多双筷子,根本不在计较范围,不过他也绝对不会前来嘘寒问暖。
一年之后,他忘了家中有这么一个女孩,正合她意。
只是敏之奇怪,人当真忘性大。只不过一墙之隔,从不见母亲来见她半次。她走进走出的,也从没碰过母亲一次半次的,赵家当真这么大?
这样的不快乐,到底还是长大了。
敏之十六岁的夏天。
似乎鼻端老萦绕着茉莉的清香。
她疑似弥生还会日日早晨拖一辆单车,车篮前放一束茉莉,站在楼下,叫她起床,两人一起去上课。
不会了。
敏之的弥生,已在异乡城市念大一的,二十岁的弥生,早早来了电话,说要留在学校做实验,暑假就不回来了。
他们学医的,总有做不完的实验。
敏之一颗少女的心,沉了沉,性情沉默的她,握着话筒,听着彼端伊人缓缓声道,之之之之,过两天再给你电话。
他声音愉快。
敏之轻轻问:“丹丹可是跟你一起做实验?”
弥生“呀”一声,应:“是。”
这个林丹丹,是弥生世伯的女儿,可算是从小苞弥生一起长大的,叫弥生“赵大哥”。
早在敏之没有来得及参与他的童年时,她已经参与了。
那么漂亮的女孩子,有一种别人没有的大家风范。讲起话来,清清脆脆,如珠落玉盘,讨人喜欢得紧。
世军伯伯不止一次地说:“嗳,丹丹给我们家弥生作媳妇好了,天天往这蹭饭的家伙,哈哈……”
第1章(2)
敏之很是失落一阵。
她到底长大了。
非常非常美。
穿一袭洗得熟软的白衬衫,头发非常的黑,气质极好。
不说话的时候,光看她侧脸,都觉得看不够。
开始有男孩子在赵家门口站岗了。
徘徊来徘徊去。
有时手里捏着两张电影票。
有时是一封带香水的信。
要到这个时候,世军伯伯才知道什么叫“吾家有女初长成”。
他们这个家,没有女主人。
弥生的妈妈很早就病逝了。
为了弥生,世军伯伯没有再娶。
一个人过了这么些年。
敏之第一次来月经时,虽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还是很惶恐,一个人闷在被窝里,血汩汩地流。
叫了弥生过来,少女握住少年的手,轻轻虚弱道:“弥生,你要帮我忙。”
他应了声“好”。
紧紧握她手,弥生非常非常温柔,“之之不要怕,我请丹丹来。”
可见这个家,没有女主人,有时候,是那么凄凉。
两个孩子也这样长大了。
世军伯伯唤了敏之过来,“外面那男生可是找我们之之的……”
他很和蔼。
我们之之,听得敏之一怔。
她只是轻轻道:“是。”
“不见一见吗,由得他等吗?”
敏之沉默了。
她不知如何应对这种情况。
不知是她太早熟,还是他们太幼稚,敏之只觉得这些小男生通通一个模样。
长手长脚,还在发育中的身体,散发着人体荷尔蒙的气息,公鸭嗓子,汗臭味十足的袜子,鼻头上痘痘一粒一粒的。
偶尔有一两个被众多女生冠之以校园白马王子的什么星什么月的,在她看来,通通一个样。
在她看来,敏之的弥生,最好不过了。
停留在她记忆中的,是少年弥生白衬衫拖一辆单车的样貌,笑起来洁白牙齿坚硬下巴,多么英俊。
她很想念弥生。
一个人待在弥生的房间里,看书,听他喜欢的音乐,偶尔翻出弥生的笔记看,努力寻找他的气息。
哪里记得外面谁谁谁在等。
在同龄人急于解释的时候,敏之已懂得否认了。
她这样从容,“我没有叫他们等,由着他等。”
世军伯伯都忍不住佩服这孩子的硬心肠了。
一日一日,喜欢的人不在身边,敏之觉得过一天就像一年。
忽然有一日傍晚,隔壁大宅热闹了起来。
迷迷糊糊,趴在书桌前睡梦中的敏之,听到楼梯蹬蹬响,一连串的脚步声纷至沓来,房门霍地被人推开,一道声音朗朗响起:“大哥大哥,可是你在,好久不见……”
是一把少年清亮的笑声,好似大提琴声,震得敏之耳膜嗡嗡作响。
敏之抬起头,还在寤寐之间,半意识道:“唔,谁……”睡眼惺忪的样子,头发蓬蓬的,衣领底下,半露的白皙锁骨。
要到这个时候,你才知道,什么叫“性感”。
少年只觉得喉咙一紧,咽了咽口水,无法言语,失去了力气一般,靠着门扉。
他身后探出一颗头颅,嘴巴里嘟嘟喃喃:“哥,怎么不进去,弥生大哥,大哥———”
看到窗几明净的桌旁,明丽少女静静直起身。
没了声息。
良久,大的那位,才轻轻道:“你是谁?”
“你是谁!”后面来的少年,蛮蛮道。
我是谁,敏之居然无法回答,一刹那间,她想到的,不过是寄人篱下,她不过是一个长住不走的客人。
她是这个家的什么人,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无从定位。
她是谁?
似被这一声慑住,敏之好久好久没办法出声。
他们看着她的侧脸,只觉得上帝偏爱,连有鬓角额际都那么精致。直叫人看了又看,看了又看。
“弥生呢?”大的比较温和,故趋近身,手扶着书架,状似不经意的姿态。私心里只想多亲近伊人一下,一下。
“弥生在学校。”敏之答。
沉默。
弟弟比较急性子,“弥生大哥不在家吗,我们要出国了,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面,这次回来,是特地来告别的,弥生大哥居然不在家……”言罢,很是悻悻然。
这时世军伯伯站在门口,伸手拨开两兄弟,笑笑进来,“两头虎子,不消说也知道,蛮蛮地上来,都没听到老人家在叫。你们弥生大哥,做实验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