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不要那么激动,我又没去……”她挣开他,再摇下去,全身骨头会被他弄散了,将距离拉开一公尺,表情充满惊讶地望着他。“你……在担心我吗?”
他楞住了,所有的现实顿时归位,太急进了,也太快将内心所隐藏的情感散发出来,他无法开口,只能立在原地注视她。
两人目不转睛互相凝视着,一股教人心荡神摇的电流瞬间攫住他们,无法动弹。
尖锐的救护车鸣声,从远处渐渐拉近,打破了这道魔网。
琦芳别过脸,群昱则双手插进口袋,免得一时忍不住伸手将她拥入怀中,一脸莫测高深的望着她。
虽然谁也没出声点破,可是他们内心都已经敏锐的知觉到,在他们之间已经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变化,或许早已酝酿了,直到此刻才冒出头。
她有些无法适应这项无形的转变,不敢再看他一眼。“我先回去看他,我的学生……”慌乱得有些语无伦次。
“琦芳!”他在她落荒而逃之际叫住了她。
“你不该将你学生受伤这件事怪罪到自己的身上。”
他严肃凝地望着她。
她心一凛,无语的看向他。
“真正犯错的是那些将人打成重伤的暴力份子,而不是你。”
他的话有如一剂醒脑药,虽然她还是无法不懊恼自己为何先前没和有文好好讨论如何面对那些高中生的方法,但——至少她已不像先前的激动和气愤,而最教人惊讶的,居然是由他来点醒。
“老实说,我很难相信你会对我讲出这番话。”过去的回忆爬上她的心头。“毕竟,你曾经将我父母对你父亲做的事都怪到我的身上,不是吗?”她涩声的说道。
她的话,将他俩全都带进时光隧道中,小时候的种种,清楚浮现在他们眼前。
一种类似愧疚的情绪攫住了他,正想开口跟她解释,那是小时候无知做出的事,现在……已非昔比……
她突然露出洒月兑的笑容。“算了,提这些做什么?”
她摇摇头。“谢谢你跟我讲这一番话,我的心情真的好很多了,拜拜!”她转身大步朝医院走去。
他目送她的背影,万般滋味袭上心头,说不出是苦还是涩。
本来以为两人没有再相见的机会,没想到,今天居然会再度重逢,这是命运的安排吗?
但重逢了又如何?
他们的过去,以及两家上一代的恩怨,可是无法一笔勾销的。
但真的不能吗?
在刚刚那电光石火的刹那,他可以在她望他的眼神中找到了变化和动摇,是的!她察觉到了,他们之中存在着某种特殊的情感,她虽觉得因惑,却没有退缩,而这让他燃起了希望。
他一向自翊自己有做人的头脑和个性,为何在处理和她有关的东西时,脑中却像塞满了浆糊,一团糟?
他得好好想想,既然上天安排让她再度出现在他面前,让他有机会将过去对她的亏欠做个弥补时,为何要放过?
再也没有哪一个女子或是任何人,能够如此深深震撼他并深及意识,他不晓得,这是否就是人家所谓的爱情。长久以来,他总觉得生命中少了一片重要的拼图,直到现在才找到,这份强烈的领悟几乎骇着他了。
他想要她!这辈子他从来没如此渴望过一样东西或人。
倘若这种强烈会有让他五脏六腑都要燃烧起来的炽热感,就是陷入爱河的象征,那……即使前方是地狱,他也要去闯一闯!
第五章
幸亏吴有文的头伤没有想像中的严重,第二天中午时,人便苏醒了过来,没有生命的危险,但因手脚、肋骨有严重的骨折情况,所以得留在医院好一段日子。
由于吴有文的老女乃女乃根本无法照顾他,连她自身的生活起居都有了问题,幸好周遭的邻居愿意伸出援手,暂时解决了难题。
琦芳只要一下课,便直奔医院去探望他,并将当日的课程为他讲授,让他在课业上不至于落后其他同学,甚至还超前。
郑群昱也经常出现在吴有文的病房,原因一是他本来就得要在医院进行实习课程,另一方面则是想藉机亲近琦芳。
他不再费神于想见或在不去见她的中间做挣扎,因为答案只有一个。
但说来也好笑,两人虽然经常在医院碰到面,除了交换吴有文身体的进展状况外,鲜少交谈其他话题,偶尔视线交会,但是琦芳便会立刻别过脸,而群昱则充满耐心地凝望她。
比谁都还在意对方的存在,却谁也没有点破。
一天,琦芳将班上同学联合做出的精美慰问卡交给有文,当他看到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慰问之语以及道歉时,整个人都呆了。
“所有人都希望你赶快复原,回学校上课喔!”她柔声地说道。
谁知,有文看了一下,刷地把它丢到地上。“少来了,他们写的都是一些虚情假意的话,根本不是真心的。”他充满愤慨的说道。
琦芳被他吓到了,她瞪着地上那张卡片。“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不接受同学的卡片呢?”她将之拾起来拥在胸前,心痛的望向他。
有文倔着一张小脸。“这是老师你叫他们写的吧,对不对?”在问的时候,他眼底布满了伤痛和愤慨。
见她没回答,有文发出沙哑难听的笑声。“同学们怎么可能会希望我赶快好,然后回去上课?在他们的眼中,我只是个小偷、是个抢劫犯的儿子,他们讨厌我、怕我怕得要死,怎么还会希望我回去?他们根本巴不得我死掉!”他大声地说道。
琦芳听出他话中的伤痛和自我厌恶,令她难过极了。“没错!卡片是老师叫他们写的,但是上面的话,却是他们自己写的,而我相信他们全都是真心的。”她急急说道。
有文嘴角泛起冷笑。“他们是怕被你骂,所以才不敢不写。哼!也亏他们写得出这些恶心肉麻的话,不知道他们背地里吐了几缸!”消失了几天的叛逆不驯的声调再次出现了。
她心一紧,攻击往往是要掩饰心底那最痛的伤口和破碎的尊严,她缓缓摇摇头。“你不可以这样怀疑同学,你要相信他们!”
“相信?”有文发出比哭还难听的笑声。“你没有看过他们是怎么对我,才会这样说,老师!你知道那种被人看不起、全身流着脏血的低等动物的感觉吗?你知道当他们有人东西丢了,就把你当成小偷在怀疑的羞辱吗?你可以明白那种被人拒绝接受的感受吗?”
他语气激动,话有如连珠炮般的打出来,吼完后,已经泪流满面,哽咽出声。
她没有说话,站了起来,将手放在他抖动不停的肩膀上,静静将力量传输给他。
待他稍微平静了,方才开口。“老师懂的。”
“你怎么可能会懂?”他避开她的抚触。
她没有再试着触碰他,只是面向窗外,眼神飘向遥远的过去。“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活着,也不懂自己为什么会被人厌恶?好像自己身上散发着恶臭,让人不屑亲近,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什么?”
她的话像钉子般,直入他的心坎。“老师?”
琦芳转过身。“让我来讲我的故事给你听吧!”
在她以轻柔的声音描述自己的成长过程中,有文愈听愈着迷,而一个一直站在外面听着的人,则继续维持静默,靠在墙壁上听着,表情也愈形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