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不回来,她就会在日本发霉,直到变成一朵人型活菌。而且,说她成了闇龙的手下,还不如说是成了黑门的食客。
两年前,因为云龙要唐傲雨“照顾”她,所以不管她怎么请命,唐傲雨都以一句“赔不起她的命”来回绝,不再派发给她任何任务,硬是让她在黑门里当了两年米虫。从没想过日子能如此轻松,所以她当米虫当得十分心虚。
阙龙黑门不是寻常之地,她却在其中过著寻常人的生活。她镇日无所事事,整天发愣也没人多管。
黑门人私下都说,她要是走到哪条廊下便在哪条廊下生根、发呆,光是望著樱花树就可以望掉一个下午,简直是黑门里的活动人偶。她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也知道众人私下的言论并无恶意,却还是把该听的意思都听进了耳里。所以,她真的应该感到心虚与惭愧。
“你为什么离开云门?”云龙睇了她一眼,怱地一个念头闪过脑海,想都没想便月兑口问道:“因为讨厌我吗?”若不是讨厌他的话,她怎么会变节成了别人的属下?
直觉自己猜对了,他的胸口立即觉得很闷。
“不是的,我在你手下做事少说也有十几年,哪可能讨厌你。”寿岚使劲地摇头,被他存疑的眼神看得心慌,仍试图辩白:“没有一个人能在一个自己讨厌的人手下工作那么久。”
讨厌?她根本是不敢细想自己对他的感觉。
怕想多了会无力负荷,会为自己带来更多、更恼的困扰罢了;也因不愿多想,所以她让自己变得盲目些,藉以逃避和他之间的男女之情。
云龙企图看出寿岚藏在眼中的秘密,许久后才转开目光,莫名的思绪越过眼前人飘得好远,只是幽幽叹道:“或许你能。”
靶触越清晰,不由得让他产生更多惆怅。
不用恢复记忆,他也已隐约明白,她在自己的心中究竟有何意义;亦从她似乎有所隐瞒的态度里察觉,或许那只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
若真是如此,忘了她才是好事吧。
既然这样,在他好不容易忘了她的存在之后,她就不该再次出现,在他平静的心湖里又投下石子,惹起涟漪,让他想不起她是谁还得为她烦恼。
蓦地,云龙封起自己的心,不愿再继续深入细想。
“我没有。”寿岚咬著下唇否认,以一种非常无助且后悔的目光,望著云龙失忆却显现悲伤的脸,像是亟欲否定自己昔日的狠心。
她虽然不敢接受他的感情,却也不想让他觉得悲伤。
纵使全身无力,云龙依旧抬起沉重的手臂,举手抹去她顺著脸庞滑下的泪水,用抚触来表达心中的不舍与怜惜。
一种内敛的感情,藏在他遗忘的内心深处。
“对不起……”寿岚突然握住他的手,轻声低泣著。
泪落个不停,却诉不尽她多年来始终说不出口的自责。在被他遗忘时,她才有勇气把“对不起”三个字说出口。
情属何处,并不是她能选择的。
深深地望了寿岚一眼,也望了一眼她不自觉紧握自己的手,云龙分辨不清忽然席卷而来的感觉是什么,只是幽幽叹息,也无心追究了。
“我累了,你离开吧。”云龙闭上疲惫的双眼,幽然对她下了逐客令。
记忆需要时间慢慢恢复,而他对她的感觉则似乎需要更多时间来沉淀。他太疲惫,没有太多过剩的精神,实在禁不起她乍然带给他的“熟悉”感,也承受不了她的泪水。
见她落泪,让他没来由的气起自己。
对她毫无印象,连她是谁都不是很明白,却得为她的一言一行心情起伏,这种不能掌控、拿捏的感觉,对失忆的他来说实在太沉重。
真的很沉重。
久别重逢,寿檒显然一点也不想念她这亲姊姊。
当寿岚一走出云海居,便见到寿檒颀长的身影守在外头,显然老早就在外面等著她出来。
“你已见过老大,那是否要回日本了?”寿檒劈头问道。
寿岚丢下他两年,他有太多话要说。
“我以为这里是我的家。”寿岚轻笑地说。
“我以为你不要这个家。”寿檒不客气地反驳。瞥见她像是哭过的眼睛,纵使觉得意外,他也没将想法表现在脸上,情绪隐藏得非常好。
“我没有不要,只是待在这里太痛苦。”
“所以逃到日本去就觉得畅快多了?”寿檒扬眉嘲讽。
年幼的往事太模糊,他不想为了仇恨生存,跟她一样无意报仇。
寿岚握住他的手,戚激笑道:“檒,谢谢你。”
长年压在她心头的自责,因他一番体贴的话而减轻不少。
“不用谢,只要你对自己好一点,对老大好一点、就是对我最好的感谢。”寿檒语重心长地望著她,出言提醒:“老大为你吃了不少苦。”
经过这两年,他才发现云龙和寿岚之间是怎么回事。
寿岚感动在心中,缓缓地点了头。
原来,一念之间,相思可远可近。
回到云门,每天都能亲眼确定云龙安然无恙,对寿岚来说是件最幸福的事。虽然云龙忘了她是谁,让她有些怅然若失;可是这样一来,反倒使她能每天都陪伴在云龙身旁,却不用面对他总令她心慌的深情凝视。
选择诚实地面对自己,她实在无法否认自己渴望留在他身边。
云龙跟以前很不一样,变得不太有笑容,也不是很在意她的一举一动,似乎真当她的身分跟寿檒一样,只不过是普通的下属。可是只要他不排斥她跟在身边,关心他的一切,她就已经感到心满意足,即使胸口总有著莫名情绪作祟。
端著云龙的晚餐走入他房间,寿岚发现他坐在窗边的贵妃躺椅上。
已近黄昏,房内却没开灯,屋内仅有的光源,是从窗斜射而入的晕黄光线。
窗口面对的是每日循一定轨迹西下的太阳,能看见一片渐层橘黄色系的夕阳,那亦幻亦真的景色,从窗口望出去格外绮丽。
金黄色的流光,照在云龙刚大病初愈,气色仍苍白的脸上。
寿岚眯了眯眼,总觉得眼前景色好不真实。愣了一会儿,回过神的她先将晚餐放在桌上,才静悄悄地走到云龙身前,将他膝上快掉下来的毛毯拉高些,朝始终望著夕阳的他问道:“老大,饿了吗,要不要用晚餐了?”
原本他是因为身体未愈,精神差所以懒得开口,但偶尔仍会主动说上几句话。
可是这两天他显得格外安静,虚弱的身体让他不能四处走动,彷佛也让他的心逐渐变得平静,对身外之物愈来愈不感兴趣。
她返回云门那天,是他说最多话的一次。
“不饿。”云龙平淡地回答。
“老大,你吃这么少,不多吃点营养的东西,身体怎么会好呢?”见他这两天都没有食欲,寿岚开始有些忧心,怕他是因身体不舒服才会没胃口。她的视线随著他落在窗外夕阳渐渐西沉的景色。
“我不饿。”云龙仍是轻声拒绝。
不用医生说,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体已无大碍。至少,他的精神好多了,不会举个手就像在举哑铃似的。
寿岚欲言又止,没有再勉强云龙,跟著他一起看夕阳完全沉落消失,为天际只剩下些许淡淡橘红色彩之后,才不禁问道:“老大,天色暗了,我可以开灯吗?”
问归问,她已转身,准备去打开电源。
在寿岚转身之际,云龙突然抓住她的手臂,她讶然地回头。
“老大,有事?”寿岚愣愣地与他若有所思的目光对望。他的手劲微弱,一点力道都没有,要挣月兑是易如反掌,但她仍任由著他拉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