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道,那晚让他摔死就算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哈,真要无法无天,哪会轻易放过她?沐祺瑛轻轻一叹,模样委屈地道:“君子坦荡荡,小的自认无愧于心,小姐若认定为心存不良,小的亦无话可说。”
“你又诬陷我诬陷你了。”她不满得很。
每次都恶人先告状,真教人怀疑他是不是赖皮精转世。
“有吗?”沐祺瑛耸肩。
她的确聪明,被反诬陷了都知道。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没轻易被他激怒,纪芜晴却讽刺道:“至少,你是我见过最没为人师表样子的夫子。”
不仅最没为人师表样,也是最不正常的教书先生。
正常的夫子,早就斥责她“堂堂名门千金,怎可如此作弄人”了。
“为人师者无为人师样,又有何妨?”沐祺瑛放声一笑,突然用折扇勾起她弧度优美的下巴。在纪芜晴未能反应的错愕中,扇子已顺着她脸部的轮廓往上走,游移在她染上红妓的柔女敕脸颊上。
状似调戏,却始终没和她有肌肤之亲。
“夫子自重,请别忘了你的身份、你的奴籍!”从错愕中回神,纪芜晴立即猛力拍开沐祺瑛调戏人的扇子,没好气的提醒他。
虽是夫子,他亦可说是卖身进府狗奴才没错。
一个奴才敢调戏小姐,分明是向天借胆。
“多谢小姐的提醒,小的没忘,亦不敢忘。”沐祺瑛收回被嫌弃的折扇,瞥见她有些后悔、话却已极水难收的懊恼眼神,仍只是在她的注视中,换回原先恭敬却充满距离的口气与态度,话说完便转身离去。
他留下了怅然所失的纪芜晴在原地发呆。
奴籍?是啊,奴籍不能忘。
第四章
非关奴籍,沐祺瑛仍有他的自尊。
既然纪芜晴嫌弃他的奴才身份,他就更要让她爱上是奴才的“贾少瑛”,让她尝尝一个千金小姐爱上奴才的滋味。
不过,他得让自己先像个“奴才”。
说起奴性,不就是主子说东不敢往西,主子说西不敢往东,主子说墨是白的墨便是白的,凡事主子作主、主子高兴就好;做奴才的,不能对主子大声,不能违背主子的意思,不能引起主子不悦。
磨磨之后,沐祺瑛才发现做奴才不简单。
收起他与生俱来和后天养成的自信傲气已不容易,要他像个将自己依附在主子身上寄生的奴才,自然更加困难。
话说回来,不困难怎能算是挑战?
纪芜晴本想忽视贾少瑛的存在,任由他以自己为玉女模样去绘丹青,一直跟他保持着少说十几步的距离,几日来也没跟他说上一句话。
可是,她不跟他说话也就罢了,他竟然也半天不吭一声来。
每过一阵子,假装看书的她总忍不住瞟他一眼。
半天不吭声,他忙碌的手却如行云流水挥舞不停,而已站在桌子一旁为他数日磨墨的小绿则频频瞪大眼,不用发出声音亦能让人看出她的崇拜与惊叹。
都怪小绿,害她好想上前瞧瞧。
纪芜晴绘丹青的能力也不差,却也没见过小绿为她磨墨时,用那么明显的神情赞叹过,难免对他的功力好奇起来。
若不是画得好,爹爹也不会要求他绘图为娘献寿吧!
思及此,她蠢蠢欲动的好奇心不由得更加泛滥。
放胆打量了好一会儿他专心绘画的俊脸,便悄悄从竹椅上站起来,缓慢地往书桌前移动莲步,打算去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纵使察觉她接近,沐祺瑛亦无多作反应,仍是假装专心在绢纸上作画。
早知道小姐好奇却又爱假,忍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小绿轻轻一笑便放下磨墨的石砚,机伶地退到一旁,把观赏的好位置让出来。
像没发现她换了小绿的位置,沐祺瑛头也不抬地继续作画。
在她靠近时,主要部分刚巧完成的沐祺瑛正在题字。
心底闪过一个疑问,然而纪芜晴没在此时吵他,直到他题字结束。
云想衣裳花想容
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
会向瑶台月下逢(附注四)
望着精致巧画,纪芜晴将他纸上题字低吟一回。
吟着,她似乎体会了些什么涵义。
本来还对潜隐诗中欲表达的意境及爱慕欣赏似懂非懂,眼角余光瞥见已停笔的沐祺瑛,那一对清俊的黑眸正默默睇望她,她竟没来由的脸红,吓得她仓促避开了他的视线。
她怕,是自己多作联想。
“小姐可喜欢?”
将她羞涩的模样尽收眼底,沐祺瑛这个惹她脸红的主嫌犯,依旧不动声色将吹干的画纸轻轻举起,一脸平静征求着她的意见。
纪芜晴暗自调节过快的气息,视线才又落在他手中的画上。
并非专门品画之人,她也瞧得出眼前流畅笔法轻重得宜,有豪放、有细腻,传神且动人的仕女图,堪称画中杰作极品,必为收藏家眼中令人惊喜的瑰宝。否认此画出自名师之手,恐怕还没有人相信呢!
现在,她终于明白爹爹为何拒绝她换夫子的要求,执意将他留在府中。
爹爹向来最欣赏能人异士,对琴棋书画方面有所专精的人更为赏识,哪舍得赶走像他这般才气纵横的人。
相处这些日子下来,虽然觉得他的性情难以捉模,却也不能否认他的确有让爹爹赏识的理由。
瞧他让爹爹喜欢到她这宝贝独女说的话都少了分量。
“若画得不好,小姐尽避赐教。”
“你这么说,当真觉得你画得不好?”被拉回飞远的思绪,纪芜晴抬起脸望着他,口气充满怀疑。
一幅画,要惊艳多少人才算好?
几近完美、无可挑剔的作品,谁能昧着良心说不好呢?
“这画好是不好,我自然心底明白,只是……”在她等待的眼神中,沐祺瑛淡淡耸肩道:“各人观感不同,我总不能替小姐决定喜好。”
非自夸,自信已满载其中。
纪芜晴忍不住冲口而出:“你这‘只是’,有太多的‘存心’,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侮辱人。”
说到底,他根本是想考验她是否能看懂一幅画的好坏。总觉得他画里带着有心的调侃,纪芜晴当场觉得受辱而不高兴。
如果她笨些,听不出他的意思也就罢了。
苞爹爹同样欣赏能人异士,看在他能画一手好画,竟然将她神韵画得如此维妙维肖的份上,她实在不想和他计较太多。
能开开眼界,她其实是满心欢喜。
“小姐此话折煞小的,不过是个奴才,岂敢冒犯千金之躯。”沐祺瑛拱揖陪礼,划清主子与奴才之间距离的意思明显。
他的表现完全不同于画上大胆的题字。
纪芜晴微微皱了眉头,想说什么还是隐忍了下来,转移话题问道:“爹爹要你绘金童玉女献桃为我娘祝寿,怎么不见祝寿词,且只有玉女却无金童?”
别说金童和祝寿词了,她连寿桃都没瞧见。
整张画纸,除了李白的“清平调”便只有她的身影容貌。虽然画得绝妙,可无论怎么瞧,都不是她爹爹要求的祝寿图。
爹爹那天所形容的构图,她还一清二楚记在脑海里。
“老爷要的图,我还没画。”沐祺瑛满不在乎道,一点也没紧张。区区一张金童玉女的祝寿图,难道他真会费上几日工夫?
不用说,他觉得纪府老爷太过大材小用,以至于画兴不高。
画祝寿图急什么,三两下工夫便可解决的东西。
“那这是?”纪芜晴不由得睇着他手中刚完成的作品。
“久未作图,润润笔而已。”
沐祺瑛将画放回桌上,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言下之意,不过是在画祝寿图之前,先画她一张画像练练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