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为她难得对自己一笑而一怔,姬万里旋即涨红了脸。
这一次他真的被激怒了,想都没想便怒吼:“我……我不要你了!我要休了你!”
仿佛也被自己的话吓着,姬万里不由得当场怔愣在原地。
“真的?”
蔚青心微微侧头,不由怀疑地问。
天底下真有那么好的事?
直到察觉到西市里不断交头接耳的细语,姬万里才尴尬地回过神来,想说自己不是那个意思,却看见她一脸乐于见他出糗等着看他接下来要闹什么笑话的神情,似乎完全不觉得尴尬,更不在乎两人的婚事极有可能莫名其妙告吹。
懊死的她,竟然完全不在乎!
她难道就那么想摆月兑他?
“真的!”
脸色一青,姬万里索性掉头就走。
凝望踏着怒气远走的身影,蔚青心陷人不短的沉思,让长安城的百姓不禁同情起她来。
虽然她年纪还小,应该也懂得自己一旦真被姬家休了,往后恐怕没有好婆家会上门提亲,要为终生幸福找个依靠可就难喽!
可惜了那么一个门当户对的好对象哪!
就这样?
她还没过门就被休了?
早知道气坏姬万里就可以换回自由,为何她得从懂事起就被折磨到现在?
炳!自由了,这回老天爷总算开了眼!
相对于众人替她止不住的感叹怜惜,蔚青心几乎乐坏的小脑袋瓜里,想的全然不是那回事。
兴奋中,她没注意到打量自己的人群里,有道相当锐利的视线;视线的主人伸指一算,在一番琢磨后,缓缓露出了笑容。
传他衣钵的宝贝徒儿应该就是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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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家庄的主宅里,充满令下人忍不住颤抖的紧绷氛围。
“你……你……”
主宅大厅,坐在主位上的蔚金和脸色铁青,抖着手指指向站在面前一脸不知悔改、无动于衷的女儿,颤抖着一身老骨头,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六十得女,他打心底拿女儿当掌上明珠般呵护宠爱着,却从来拿捏不清女儿的性情。
他蔚金和育有三男一女,唯独这个小幺女,从懂事起就不像个娃儿,让他亲近的机会有限。
久了,父女俩几乎连话都不怎么说,在外人眼中难免像是形同陌路。
可就算父女间的感情说不上亲密融洽,她依旧是个知书达礼。表现相当柔顺识大体的孩子,所以他和娘子也就尽可能让女儿做她想做的事,甚至连她三不五时溜去市集的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他万万想不到,女儿竟会做出这种蠢事!
“爹爹,女儿做错了什么事吗?”
蔚青心神色平静,无所畏惧地看向一脸怒气的爹亲。
说真的,她还不曾见过脸色如此铁青难看的爹爹。
“大好姻缘都快教你给毁了,你还问我你做错了什么事?”
蔚金和握紧老拳,不断吸气吐气,企图压抑怒气,仍期望宝贝女儿在这当口,能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说外头传的一切都是误会,那只是谬传而已。
“快?”要是已经毁了该有多好啊!
蔚青心叹了口气,并非存心想惹恼爹爹,却下意识地月兑口而出:“意思是还没毁吗?”
啧!害她白欢喜了一场。
要天从人愿,果然没那么容易。
她还以为姬家那么够意思,立刻就派人来退亲了,看来不过是有人吃太饱,没事做,跑来府里嚼舌根罢了。
“祸真是你闯的!?”
蔚金和几乎从她的口气,就能直接断定她做了什么好事。
一想到蔚、姬两家维系多年的交情,恐怕就毁在这不懂人情世故的女儿手上,他再也无法平心静气,对女儿的宠爱也暂时摆一旁。
姬万里是和他们蔚家最门当户对的女婿,他绝对不会放弃!
“爹爹说是就是吧。”
她不甚在乎地应着,神情丝毫无愧疚的影子。
说起来,是那姬大少爷脾气差,她倒不觉得自己捅了多大的楼子。
唯一不幸的,是她得面对爹爹的怒气,为别人的性子负责任。
“你……我不想见到你这个不肖女,你给我滚出去,再也别出现!”
突然只觉得她冥顽不灵、故意和自己唱反调,蔚金和忘了她只有十二岁,怒急攻心地吼道。
瞬间,蔚家大厅陷入一片死寂,下人们各个面面相觑。
所有的视线都落在蔚青心不惊不恐、表情一如往常早熟的脸蛋上头。
通常这种反应,代表他们再度难以相信她只有十二岁。
一个不过十二岁的孩子会不甚爱笑、不甚爱闹、像个大人般冷静,还那么有主见吗?
纵使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蔚家人,还是不能习惯她超龄的早熟。
“是的,爹爹。”
蔚青心毫不反抗地依了他的命令。
连蔚金和在内,众人都意外于她于脆的回答,一个个愣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只见她娇小的身影对爹亲微微一行礼,便一路走出主宅大厅,头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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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这么被赶出家门了,想来还挺容易呢!
蔚青心当然知道,爹爹说的不过是一时气话,只要过几个时辰就没事了;更确定爹爹会竭尽所能,挽救那“快要”被她毁掉的婚事。
小小的身影坐在蔚家庄门廊前的台阶上,微启的粉女敕唇瓣逸出叹息。
她感叹的不是被爹亲赶出家门,而是爹亲对这门亲事的执着。
门当户对、门当户对,仿佛天经地义似的,她从小就听众人把这四个字挂在嘴边叨絮,简直无聊。
为什么她得为了“门当户对”这四个字,嫁给一个自己现在不喜欢,将来也没打算试着喜欢的人?
她不是不明白,这门亲事能让姬、蔚两家获得多少好处、增加多少信任。
可两家眼下的财富,就算他们三代不做事也吃不穷了啊!
说真的,要那么多钱干嘛?
她不懂,真的不懂大人的。
人心不足蛇吞象,到底是十二岁的她尚不能理解的道理;她只能明白咱己的一生就毁在这可笑的道理上头了。
傍她穿最好、住最好、吃最好、一切都用最好的,偏偏没人在乎过她想要的是什么,没人问过她想过怎样的生活。
百般无聊,她摘着手中的麦穗,将麦谷子一颗颗丢在门廊前的空地上。
这麦穗,还是她不久前拿银两跟小乞儿换来打发时间的玩意儿。
没有多少伟大善心,不过是爹亲努力赚钱;所以她就做做好心替家里花点钱,免得庄里总有一天被铜臭味给淹没。
反正家里有钱,也没人管过小小年纪的她竟然花钱如水流。
“丫头,你要不要跟我走?”
不知何时,有道阴影挡住原本洒在她身上的光线,那阴影的主人正用显得沧桑暗哑的嗓音朝她询问,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这问法有些突兀。
蔚青心缓缓抬眼,睇着眼前贸然出现,一身衣衫蓝缕的白须老人。
自懂事起,家里人便要她小心怪异、不认识的陌生人,以免招来不测;怪的是,她对怪异的老人并无反感,也不觉得他对自己有不利的企图。
“如何?”见她光是睇着自己,似乎没多搭话的意愿,老人不灰心地追问。
晃着手里的麦穗,她爱理不理地看着老人,终于吐出一句:“我为什么要?”
不觉得反感,不代表他不是坏人,而且她也没道理跟陌生人走。
等爹爹气一消,她依旧得回庄里当她的蔚家小姐。
不过,她还是期待老人能给她一个有趣的理由,让她解解闷。
顿了下,老人淡淡地笑了。
“瞧瞧这玩意儿你有没有兴趣?”
说着,老人从怀里宝贝似地掏出一面古镜,在蔚青心突地灿亮的黑瞳前晃动,立即从她眸底看见不同于之前觉得无趣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