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阿轺。”脑海中突然蹦出稍早的僵持,褚澄观及时改口,“看海?”
“不,我在看天。”宇轺回头看了她一眼,缓缓地摇头笑道,“海太过幽邃神秘,还是天比较朴拙易懂。”
没预料到随口一问会得到这种哲学式的回答,褚澄观怔愣了下,才语意含糊地应道:“或许吧!”不想再牵扯到其他话题,她走到他身旁的草地坐下,看着海,状似漫不经心地提起,“在来这里之前,我曾去你的主治医师那儿一趟,问了他一些需要注意的事。”
仰首望天的姿势不曾变动,黑澈的眸子却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犀锐。
她还真是不浪费时间,想早早完成任务离开,但他可不太舍得呢!字轺扬起了笑,手指在月复部轻松交叠:“问他没有用,他又不知道我喜欢在此么。要是你先打电话问过我,昨天也不会经过那番折腾了。”
难道他这个人永远都无法正经谈话吗?才一开口,就又故意扭曲了她的意思。褚澄观垂下眼;借着推眼镜掩饰眸中的怒气。
“那没什么,是我不好,到这种地方还准备那些衣服,难怪你不高兴。”深吸一口气,她一耸肩,无谓地笑笑,随即眼神一黯,看着他真诚地低道,“我比较关心的是你的身体。你现在是暂时性的瘫痪,只要努力复健,很快就可以恢复;但假如一直拖下去,你的肌肉会逐渐萎缩,到时候就算你想复健都无法挽救了。”
难道,她一定要用这种老套的方法吗?宇轺强忍着胸腔中鼓噪的笑意,低垂着视线和她对望,沉默不语。
他的眼睫毛真的好长。望着他的眼盈满了关怀和担虑,掠过脑海的却是游离的思绪:“复健虽然很辛苦,但只要你肯去做,一定能成功的!”见他似乎动容,褚澄观伸手覆上他的手背,给予鼓励。
他真的想不到,看起来再拘谨下过的她,居然这么有演戏的天分,光看她眼中的诚挚,他几乎要信以为真。不行,他忍不住了!
突然间,宇轺爆出大笑,而且笑得惊天动地。不可遏止。褚澄观被吓得上身后仰,双手撑在身后的草地上,惊愕地看着他。
他可能是被她的直接点出了恐惧,一时之间无法承受而情绪崩溃吧!在发现宇轺眼角微微泛着泪光时,褚澄观定了定心神,放柔了声音道:“别自暴自弃,我们都会帮你…”没想到话还没说完,宇轺更是笑得无法控制,狂肆的笑声随风四处飘扬。褚澄观只能停下口,仰头看着天空,等他停止。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嗓音因大笑而变得有点喑哑,字轺咳了几声,才歉声道,“我以为我忍得住,没想到……对不起,你继续。”他用手掩住口,又咳了几声。
咳嗽是假,为了掩盖笑意是真,有本事他就拿条黑布把他弯成半月状的眼睛给蒙起来!会以为他刚刚是情绪崩溃算她眼睛瞎了,居然到现在才发觉他在嘲笑她!一口怒气倏地涌上,褚澄观的脸板了起来,眼神变得深沉。伊莎贝拉宠坏了她的世界名模,但她不是拜倒在他魁力之下的女人,也不是靠他吃饭的经纪人,对这种打着悲惨旗帜而行任性举止的人,她受够了!
“你这样一直逃避有什么用?你依然是不能走,依然只能自怨自艾地依赖轮椅,需要别人照顾!”她毫不退缩地望向他,口气变得严厉,“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为所欲为给多少人造成了麻烦?许多人为了你的事而乱了生活步调,你难道一点都不觉得惭愧吗?”
开战了呢!宇轺眉宇微扬地看着她,一脸的兴味盎然。
“自怨自艾?我像吗?”相较她的义正词严,他的语气显得是如此云淡风轻,“而且,我并不需要别人照顾,是你们一厢情愿地如此认为,造成了我的困扰。还好房子够大,这里物价也便宜,住在这里的开销我还负担得起,依然很欢迎。”
第一次,从进“海潮”工作六年至今,就算客户再怎么恶劣,这还是她第一次有想揍人的,而且,非常强烈!她,牺牲假期,开了七个小时的车来这里做牛做马,却被他说成了白吃白住的“困扰”?!
“你不需要人照顾?你能开车吗?你能走路吗?坐在轮椅上你能照顾自己的生活起居吗?”褚澄观冷哼,不想再费心掩饰真正的想法,“你什么都不曾真正去做过,怎能大言不惭地夸口说你不需要别人照顾?”
“嘿,这样不公平,你不能用我不曾尝试过的借口来否决我,是你们没给我机会,不是吗?”即使面对尖锐的言词,宇轺依然语气轻快地反驳。他真的把她气炸了,连这么犀利的质问都毫无保留地说出口。他微微一笑,手臂推动轮子转了个方向,缓缓地往坡下而去。
“等一下!”褚澄观见状急忙跃起,快步跟上他,“话还没说完,你别逃避问题!”
“我没逃避,只是想证明。”宇轺看了她一眼,愉悦笑道,“免得你又说我这只是没受过教训的人在大放厥词。”
“这样又有什么用?”褚澄观停下了脚步,对着他的背影质问,“为什么你宁愿选择以后残废也不愿意复健?”
为什么?这个问题他已被问过千百次了。字轺停住,转了过来,眼神澄澈地看着她,里头没有丝毫的轻优。
“因为,这是我想要的生活方式。”他倏地一笑,又恢复惯有的轻松洒月兑,继续往坡下而去,
“中午就看我表演一个半身不遂的人如何准备午餐吧!”他的语音愉悦地传来,渐行渐远。
可恶!褚澄观屈膝在草地上坐了下来,双手支着下额,长长地吐了口气,可郁闷却仍沉窒地压在心坎。
他是真的对半身不遂的状况毫不在乎,还是演技绝佳?在他俊傲的带笑面容上,她根本读不出任何思绪!
深邃多情的眸子,冷酷狂妄的侧面;愉悦轻快的笑脸;或站、或坐、或跪,或慵懒地侧倚枣红的贵妃椅上,或性感地果着上身躺在黑色丝缎上,或狂放地在高度及膝的草原奔跑;每一张风格鲜明的影像都是他,也都不是他。
褚澄观捧着宇轺的写真,指尖感受到那光滑的触感,一页一页地缓缓翻过,终于明白他的成名并非一时的幸运。相片里的他时而冷傲,时而忧郁,浑身散发着一种介于优雅与危险之间的诡魅气质,她从没见过一个人能那么完美地表现出如此多样的感觉,即使只是经过快门摄下的影像,却完全穿透纸张的封限,直接拨动了看者的深层感官。
“好了,用餐了。”宇轺一进客厅,就看到她坐在沙发上专注地看着写真集。表情微微一沉,俊朗的眉宇难得地轻拧了起来。
伊莎贝拉居然把这些东西带到这里!
他并不希望她看到他的照片,因为她不知道在镁光灯下的他是什么样子,从一开始,她看到的就是普通身份的宇轺,而下是众所皆知的宇轺,但如今,她看到了他的照片。
将心头的沉凝不着痕迹地掩下,宇轺来到她身旁弯身拿走写真集,开朗笑道:“本人就在你面前,还用得着看相片吗?”
“不一样,透过镜头,你的表现非常好。”看着他,褚澄观由衷说道。虽然对他的人生观难以苟同,但她不得不承认他真的是个模特儿的料,也难怪他发生了意外,伊莎贝拉会这么气急败坏。
她的眼神就像她一直到今天才真正认识他。宇轺心头一沉,转身将写真集放到旧报纸堆上。除了拍摄后的修正讨论外,他从不看自己的照片,看着照片里的他,他有种被吞噬的感觉,仿佛他的真实自我将被照片里的假象吞噬,不复存在。他知道心头的不悦为何,他怕她家觉到他的特殊,那她对他的淡然态度也会改变。难得遇到一个把他当普通人看待的人,他不想失去这样的相处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