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吧,别再躲著我哥了。”褚澄观柔柔地呼唤。“我好不容易认识了你这个好朋友,别这么轻易就跟我绝交嘛!”
夏依然没说话,因为再度涌上的泪水让她喉头收紧,发不出声音。
“夏?”
“嗯?”
“回来吧……”
“嗯……”???急切的拍门声在安静的环境里,显得特别清晰。
谁啊?正在收拾行李准备下山的夏不耐地拧眉。店主和他太太到养蜂场去忙了,房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原想不理的,因为她哭得一张脸成了“水果盘”,双眼像核桃,鼻子像莲雾似的,怎么见人啊?更何况,她急著下山呢!
可那拍门声一声急过一声,最后,夏低低咒了一声,还是开门去了。
一开门,就看到亮黄色的计程车停在门口。去!阿里山上也有计程车?什么时候台湾的大众运输如此便捷了?
突然,一张年约四十的朴实脸孔跃到了她面前,把她吓得退了一步。
“啊你夏小姐?”胸前别了张车行识别证的司机像看见了救星,急切地朝她迈进一步。
“是、是啊……”她上阿里山这件事怎么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
“啊,你快过来啦!”司机情急地拉著她的手就往计程车走。“那个先生好奇怪,好像羊癫疯发作,啊,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啦!”
夏原本直觉地想甩开他的手,却在听到他的话时,反而抢先冲到车前,拉开车门一看——昏迷不醒的柏宇彻倒在后座!
怎么会这样?!他不是不能上山的吗?
“啊,那个先生从我一上山路就开始面色青笋笋了啦,还一直吐哪,我一直劝他回头他都不要啦,一定要我开上来啦,结果刚刚就昏倒了啦!”司机不停地碎碎念。啊他阿财开计程车开了二十年从没遇过这种状况啦,晕车也没那么严重啊,害他面色也跟著青笋笋起来。
“醒醒、醒醒啊!”夏完全不理会司机在说些什么,手背不住在他脸上轻拍。“是我,夏,你不是来找我的吗?快醒来啊!”
夏……昏迷中的柏宇彻呓语了声,眼皮颤动了下,终于睁开来。“别走……我有话要跟你说……”即使是思绪模糊,他也循著本能找到了她的手,紧紧握住。
“啊,这位先生,你有没有好一点啊?阿里山不会很高啦,你可以放心一点啦!”
已淡忘的恐惧,却又因司机热心的提醒完全升起,柏宇彻好不容易有点血色的脸,瞬间又变得惨白,喉头开始发酸——“啊,先生哪,你不能吐在我车里啦……”司机发出哀嚎。
“快点送我们下山!”夏连忙坐进车里。“‘那斯达克’!”汪地一声,庞然大狗窜到了前座,车门关上。“啊我车子里不能坐狗的啦!”又是一声哀嚎,狗毛沾上椅套很难洗的呐……“人命关天,快点开车!”
司机欲哭无泪,脸色惨澹地往驾驶座走去。“啊我阿财怎么这么倒霉啦……”
“快点!他又昏倒了!”
“来了、来了、来了啦——”
油门一踩,鲜黄的车影以不要命的速度从蜿蜒的山路一路狂级而下——???
是耳畔的人群嘈杂和喊叫声把他唤醒的,柏宇彻虚弱地张开了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白色的墙和淡绿的床单,再往旁看去,竟是一长排的床,躺在床上的人有的痛苦申吟,有的血流满面,护士和医生忙碌穿梭,四周充满了刺鼻的药水味。
急诊室?墙上白板上的字告知了他所在的位置。
他不是上阿里山找小去了吗?怎么会在这里?柏宇彻缓缓坐起,开始运转乍醒的迟钝思绪。
其实车子一上了山,他就忙著凝聚所有的力量和惧高症抗拒,司机开到哪、说了些什么话,他全都不晓得,只知道车子不住地攀高、攀高——最后没了意识。
虽然澄观一直告诉他她会用电话劝小回去的,但他更担心小会在接到电话后,立刻逃到连征信社也找不到的地方,所以他连忙飞车赶到了嘉义,鼓起所有勇气,包了辆计程车前往山上,想要挽留她。
懊不会是他的意志败给了恐惧,在半山腰司机就将昏厥的他给送下山了吧?!一思及此,柏宇彻心一惊,立即一跃而起,踩上皮鞋就要往外跑。
“你在做什么?才刚醒来又要去哪儿?”一只纤手及时拉住了他。
一回头,迎上的是夏那含嗔带怒的媚丽容颜,他惊喜地瞠大了眼,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的眼中只有关怀,没有丝毫的冷淡……“你已经吓了我整段的山路了,现在还想怎样?”夏没好气地将手中的袋子推到他怀中。“快点把衣服换上,别占著人家急诊室的病床。”
低下头,柏宇彻才发觉身上穿的是医院的衣服。
“我到外面等你……”夏转身往外走,却被拉住。一回头,柏宇彻用热切惊喜的眼神直盯著她。“干啥啦……”她低低啐了声,想抽回手,却被他牢牢握紧。去!这里是急诊室耶!别人在这儿生死关头搏斗,他却跟她在这儿上演急诊室里的春天?
“你原谅我了?”柏宇彻不可置信地问道。
他才一睁眼,什么也来不及做,就发现原本悲惨的世界变为美好,这……是梦吗?
若是,请让他早点醒来,让他能够及时上山挽留她——夏顿了下,这个问题,她也一直到了现在才正视。接完澄观的电话后就赶著下山,然后又是他那让她手足无措的发病,她根本就没有机会思考这件事。她轻含下唇,怔怔地思忖起来。
这一刻,柏宇彻整个心是悬提著的,手足是冰冷的,他怕她一个否定,一个摇头,就将他从天堂打回地狱。
缓缓地,夏淡淡地笑了。执著什么呢?谁没有过去,谁没有憾恨?她若一直怀抱仇恨走完一生,母亲会高兴吗?只怕反而会在她到了另一个世界后,像小时候一样罚她半蹲背三字经吧!
她找到一个真心爱她的人,肯冒著休克摔死的危险,拼了命地上山找她,母亲为她高兴都来不及了,又怎么会怪她?
“原谅什么呢?”夏摇摇头,眸中尽是释怀的轻松。“快去换上衣服吧,澄观还等著我们回台北,我也该上海潮完成‘海潮之声’的第三次会审……”
所有未竟的话,全吞没在他激动热情的拥吻中,他用动作表达了他的狂喜,和满腔急欲倾吐的思念。
“让让、让让!”一辆急推而来的病床分开了两人。“小姐,要亲热到别的地方去,好不好?”经过的护士抛下这些话,又呼啸而去。
“哦,对不起……”夏小小地应了声,然后转瞪了柏宇彻一眼。“都是你!害我丢脸丢到嘉义的医院!快去把衣服换上啦!”
“是。”内心的雀跃让柏宇彻做了个举手礼的孩子气动作,拿著那袋衣物,往洗手间走去。他已经迫不及待回台北了!
夏看著他的背影,笑弯了眼,前些日子的难过郁闷,此时全都烟消云散。
此时,医院的广播响了。
“访客夏小姐,访客……”优美的女音还没说完,就让惊惶的中年男子给抢了过去,麦克风还撞得乒乓作响。
“啊夏小姐啊,你赶快来啊,啊你那只什么打客的什么狗哦,把我前座的椅子快咬烂了啦,快点来啊……”
尾声
“你真的不要紧吗?”看著脸色惨白的柏宇彻,夏担心地问。
“不要紧。”柏宇彻摇摇头,可身体却违反语意地全身僵硬,冷汗直冒。
这里,是放置夏已逝父母骨灰的灵骨塔,在柏宇彻的坚持下,夏只好陪著他来上香,向夏的母亲告罪。像在考验他的诚意有多少,很不幸的,两位老人家住在二楼,刚好,一旁就有个视野良好的窗,可以将外头的园景尽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