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别说了,先回家再说。”潘若焕接过她的行李放在腿上,心疼地看着妹妹变得憔悴的模样。“我们还有很多时间,等回到家洗完澡、吃个饭,好好休息一下后,再说都还不迟啊!”
“没错、没错,瞧我都高兴得糊涂了!”潘庆生宛如大梦初醒,破涕为笑。一手揽着潘若瑀的肩,一手推着轮椅,往大门走去。
潘若瑀勉强地想勾起微笑,却让机场里的明亮给炫痛了心,泪水反而掉得更急。她回到台湾了,回到她所熟悉的一切,可是……潘若瑀狠狠地咬住了下唇,用无声的啜泣来哀悼那一段被她割舍在沙米耶沙漠里的回忆。她不该再想了,一踏进了台湾,亦即意味着她该回到了现实。
本报讯一名某大研究所的女研究生,独自前往伊拉克和叙利亚寻找古阿拉米人的踪迹,这段原先不被教授看好的行程,却带回了考古学上重大的发现,为我国在研究苏美和亚叙文化方面立下了一道重要的里程碑……一张约占报纸四分之一版面的报导被人剪下,还被用框裱起,挂在潘家的墙上。这个消息引起考古界轩然大波,电视新闻和报章杂志争相报导,但在当事人不肯露面的坚持下,再加上人们本来就对这种文化的东西没什么兴趣,这段热潮持续没多久,喜新厌旧的人们,就让某位官员的桃色新闻给转移了注意力。
潘若瑀倚着沙发椅背,抬头看着那篇报导怔怔出神。关于那张皮革,在结束了研究之后,她已交托值得信任的人带到了巴格达,交给昆恩。
当人们不再注意这则新闻时,她并不会觉得有什么值得难过的地方,因为她做这个研究不是为了出名,如今能为考古界做出一点贡献,她已心满意足。
“若瑀,花店弄得怎么样?”潘若焕推着轮椅,来到她的身旁。
“差不多了。”她微微一笑,起身将潘若焕推到落地窗前,自己也走到他对面的躺椅落坐。“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只等明天开幕了。”
“我很高兴你终于选择了属于自己的路。”他拍拍她的手,欣慰地笑道。当若瑀在发表了那篇研究后,对他和父亲说出她准备办理休学,想自己开一家花店的打算时,他几乎高兴得从轮椅上跳了起来。
从那次造成他残废的意外开始,他就看着若瑀活在自我谴责中,牺牲自己想做弥补。如果真要说他完全不怨的话,那是骗人的。当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突然失去了双脚,那种震惊和无助是无比可拟的。
但是他很快就在父亲的开解和心理医生的辅导下找到了自我,挣月兑了沈郁的泥沼,找到了一条更适合自己的道路。反而是若瑀,一直假装坚强的她,让人联想伸手帮她都做不到,他和父亲只能看着她倔强地枉视自己的兴趣,奋不顾身地往考古学里陷入。
“对不起,不管是过去的我,还是独白前往伊拉克的我,都让你和爸爸担心了。”潘若瑀低头看着自己置于膝上的手,哽咽道。
当她将带回的皮革摊在父亲面前时,她以为他会欣喜若狂,没想到父亲却落泪狠狠训斥她:“这些对我都不重耍,我只要你过得像自己!”一直到那时她才发觉,当她在平抚自己罪恶感的同时,却相对增加了父亲和兄长的罪恶感。
她从七岁到现在,并不是为自己而活;真如方擎所言,她在牺牲奉献,想弥补她所犯下的错。没有人要求她如此做,她却执意为之,她完全没有顾虑到,当父兄看着她走向与自己志趣完全不同的路时,该是如何的自责与难过?
其实这个问题她早在以前就曾经惊觉,只是那时立刻被她捺下,不敢多想,因为“自我牺牲”这个名词,会让她轻视自己想赎罪的心理,同时也侮辱了父兄的人格。直至此时她才猛然顿悟,自己七岁那一年所犯下的错,一直延续至今,现在,该是她矫正错误的时候了。
“说这些做什么?”潘若焕疼惜地笑道,能果决抛开过去所有的一切,这种断然的气魄让他不禁对她另眼相看。
经过沙漠历练的潘若瑀,展现了成熟的气息,却也让他看到了沉静与哀伤。他和父亲都很好奇在这两个月的旅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让她从自我的束缚里挣月兑?但每每话才一问出,若瑀立刻就岔开了话题,直至如今,他和父亲依然不得其解。
“我明天参加完你花店的开幕后就要回南部了,你没有话要对我说吗?”潘若焕直视着她开口,他不想逼她,却还是想得到解答。
潘若瑀顿了一下,原来她掩饰得不够好,还是让兄长瞧出了端倪。
会决定开花店,一方面是因为她本身对花就很有兴趣,即使缺乏技巧,她也可以从聘雇的花师那里慢慢学习;另一方面,是因为……他曾经把她形容成蔷薇。虽然她对这段逝去的感情已没有任何奢望,但让她永隽于心,也不为过吧?即使这样会让她心里的伤口,永远也无法愈合,她亦甘之如饴。
“没有。”潘若瑀摇头笑笑,她还是决定将之蕴藏于心,不让人窥见。
这个回答早在他的意料之中,潘若焕无奈地摇头笑笑,拍拍她的手说道:“如果你想找人倾吐的话,别忘了还有我这个兄长自告奋勇。”看着她的眼神透着关爱。
“我知道。”潘若瑀点头,心里却非常明白,那一天永远不可能来临。
目送兄长坐着轮椅离去后,潘若瑀掉过视线,淡然地看向落地窗外,余晖掩映的天际,在高楼大厦的阻挡中,完全不似荒漠中所见景致那般慑人魂魄。
怕她这一生,再也无法接受其他人了,因为沙漠中海市蜃楼的美好,已让她看不进任何文明。
初春的阳明山上开始带着花季的气息,顺着仰德大道上去,抢先绽放的花点缀出属于春天的美景。
有一辆公车正扬长而去,站牌处站了一个刚刚下车的男子,他只手拾起背包挂在背上,转身往身后的巷子走去,依循模糊的记忆寻找,最后停留在巷底一栋精致的透天楼房门前。
男子将背包放在脚边,伸手揿下门铃。不多时,就听到里头传来愉悦的回应:“来了!”随着轻快的脚步,一个俏丽可人的身影出现在镂空的黑色铁门后。
“请问你是……”路羽晨微拧着眉,看向站在门外的俊美男子。
对方噙着一抹淡然却又带着嘲讽的笑,微弯的眼眸也蕴满了笑意,从容不迫地与她对望。她觉得他很面熟,可是却又想不出来到底在哪儿见过……路羽晨努力在脑海思索来人的身分。
“卡斯比亚,忘了我了吗?好无情呐!”不忍再见她拧眉苦思的模样,男子戏谑道。
卡斯比亚?路羽晨闻言瞪大了眼,随即爆出惊喜的嚷声:“方擎?”见他微笑颔首,她立刻开心得又笑又跳,扯开了喉咙往屋里喊:“唐毅,快点出来!是方擎啊,你快点来啊!”
“不先开门让我进去?”见她没注意到这一点,方擎开口提醒。看来,隔了几个月再见,卡斯比亚这个大而化之的个性依然是没什么长进。
“我高兴得忘了。”路羽晨不好意思地吐吐舌,急忙拉开了大门。
此时,唐毅正好走出屋子,那卓尔不凡的面容看似平静无波,但从他那深闇的瞳眸中可以看出他的心情是欣喜若狂的。
“为什么没有通知我去接你?”唐毅在他面前站定,责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