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瑢伸去抚舲纯头发的手顿在半空中,良久,才缓缓落下。
是啊,总有一天……她突然觉得,若是她还像以前一样,只懂得静静守候的话,那遥遥无期的“一天”,或许不会那么难熬……也或许,她根本不会去期待那“一天”
了……议事堂上虽众目齐聚,可却完全没有半点声响发出,静得只听得到浅微的呼吸声此起彼落,敢情好,大伙儿震惊之余,连呼息都给收敛了。
一双双瞠得老大的眼,不是射往站在中央的周青彦身上,就是和隔邻的同僚面面相觑,怀疑刚刚听进耳里的话,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年老耳背给听走了音。
和其它人讶然表情不同的周青彦,持笏的手坚定,紧抿的唇也代表了他的坚决,直视圣上的眼神无惧无畏,似乎皇上若是不答应他提出的请求,他极有可能会以死呈谏。
“是我听错周丞相的话了吗?”即使周青彦语出惊人,阎聿也只微略扬了扬眉。
“臣认为此时国内的经济和兵力已稳定,皇上应该招纳才人、妃子入宫,可以藉此找出更适合土轩国后的人选。”言下之意说得再明白不过,现任国后的后冠已可以摘除。
这下子在场朝臣们更是完全呆愣。当初对夌岚百般忌惮的是周丞相,而且为了迎合夌岚前任及现任国主只迎娶一后的特例,同丞相为了表示士轩国和亲的诚意,还不准他们先为皇上召来后宫人选,因此现在整个后宫除了先王妃妾外,是空无一人。如今,却说要摘下皇后的后冠,这其中转变未免也太大了些吧!
“皇后是夌岚公主,如被任何寻常人夺去后座,周丞相不怕夌岚国会有所意见?”
阎聿微瞇起眼,同青彦的话让他感到不悦,平静无波的表情却将一切掩盖。别说卸除裴珞的后座,光是要招纳妃子入宫一点,已教他完全不能接受。
“本国时已蓬勃强盛,对夌岚根本毋需畏惧,兼之夌岚国主明理英明,绝对不会因此而举兵进犯,荼毒天下百姓。为了本国皇嗣着想,臣认为召纳才人、妃子入宫是当务之急。”周青彦将想好的说词有条不紊地一一说出。
“周丞相此言,符合一个文人的风范良知吗?”阎聿冷言嘲弄,唇畔依然带着浅笑,口气却冰寒涷人。“我不想增加后宫人数,退下吧!”
被冷冽的词句一扫,周青彦老脸上挂满了尴尬。他知道这么做跟过河拆桥的卑劣行径无异,但他别无他法,士轩国无法容忍一个怀有他人野种的女子坐上皇后的位子。他还以为对皇后不屑一顾的皇上应该会同意这样的做法,没想到,皇上的心思,谁也别妄想捉模。
“但皇后实是不适合担当本国国后,臣以为应该找出更适当的人选,具备母仪天下的风范……”周青彦锲而不舍地努力游说。
“你不是想试探我的话的可信度吧?”鹰眸微瞇,笑容敛去,语气不曾微扬,然而瞬升的狂霸已让底下众人屏住了呼吸。“退朝。”
俊逸的身形飘然离去,余下脸色惨白的周青彦呆站原地,接受诸位朝臣注视的目光,有怜悯,有不解,还有……鄙夷。
“听说,同丞相这几天一直在早朝请奏要皇上废去皇后的后位呢!”翠玉拉起榻上的被褥一抖,将之整个摊平后,开始小心翼翼地折叠。
“噤声!当心被皇后听到。”在圆几旁抹着杯盏的雀喜闻言脸色不一变,压低音量斥喝。这个不知轻重的丫头,连在皇后寝宫里都敢这么口无遮栏。
“皇后不在我才敢讲的。”她翠玉哪有那么不知好歹啊?要不是看准了皇后和公主到后花园去,没有一时半刻不会回来的话,她哪敢提啊!
“还是得小心啊,要是被皇后听到就糟了。”雀喜还是往门口张望了下,才安心下。
连一向支持皇后的周丞相都反过来力主废后,这岂不是在皇后的悲惨命运上更雪上加霜吗?
“那是真的喽?”翠玉睁大了眼,她本来只是从其它仆役间口耳相传听来的消息,如今得到了证实。
“嗯。”雀喜点头,边说边抹着杯盏。“周丞相接连提了好几天,皇上每次都予以否决,现在周丞相下了朝后,还每天到御书房外求见,结果都被皇上拒见。”
“为什么周丞相会极力主张废后啊?”翠玉不解。皇后不是好好的吗?又没怎样,何必又要大费周章另立新后呢?
“周丞相说了很多啊,说什么皇后上不了台面啊,做不到母仪天下的威严啊,一些有的没有的,反正啊,现在附和周丞相的人越来越多了。”雀喜不屑地撇撇嘴,手上的动作不住加重。
“那,皇上怎么说?”捺不住好奇的翠玉索性将手边工作放下,凑到雀喜身边。
“谁也不知皇上在想些什么?明明根本不在乎皇后,却又不答应召纳后宫。不过可能会凶多吉少吧!在一些大臣的连番劝说下,再过不久,皇上不答应才怪,这又不是坏事,三宫六院的,软玉温香、左拥右抱的,谁不喜欢?”听说现在一些大臣之女都跃跃欲试,聘请画工,想画出一幅最美的画像呈到宫中来呢!
“皇后现在就已经受到冷落了,要是再被废除后位,可不是就等于衱打入了冷宫,永远翻不得身吗?”谁说进了宫就好的?看皇后这受尽委屈的情形,连她翠玉也忍不住要一掬同情泪了。
雀喜无奈地摇摇头,沉默不语。这就是后宫妃子的宿命吶!当上了皇后,不等于把握了永远。
“皇嫂,你说要拿扇子扑蝶的,怎么站在门边?”阎舲纯稚女敕的童音在门口响起,惊吓了房中的两人。
雀喜和翠玉几乎是同时弹跳起身,转头望夫,当看到裴珞脸色苍白地站在门口时,两人的心都凉了半截。
“我走累了,歇口气而已。”裴珞强忍着那些对话在心头造成的重创,努力保持声音的平静,但那喑哑平板的语调,却已将一切泄漏。“我马上找。”
裴珞手在衣下握紧成拳,身子僵硬地缓步走进房里,在柜前不住翻找,想藉由这个动作将刚刚听进的话遗忘。
她不在乎后位,不在乎这位莴权重的名称,她在乎的是他,是他啊!
居于后位想见他就已难上加难,若是再被打入冷宫,她还有贝他的机会吗?想到他将不再属于她,她就心痛得无法自己。从此,依偎在他怀中的是他人,接受他温存的是他人,她该如何承受这残酷的现实?
谁来教她?为何女诫中的三从四德别人都能恪守;为何夫君约三妻四妾别人都能容忍,而她,却教嫉妒啮咬了心,让伤痛穿透了千疮百孔?倘若礼教要她罔视自己的心,地做不到啊!
她以为女诫上说得都是对的,她一直坚信不移呵!如今才发现那全是骗人的词汇,全是骗人将心完全舍弃的谎言。
而他,将她从礼教中救出,让她找回了尘埋二十年的心,却又为何将她的心撕成碎片,让她无法去拾,无力去拼凑?
“皇后……”雀喜嗫嚅唤道,裴瑢那自得毫无血色的无神吓坏了她。
扭着衣角站在一旁的翠玉根本就不敢抬头,为了自己的多嘴懊悔不已。为什么雀喜都制止过了,她还执意选在皇后的寝宫中谈论?
“好慢哦,我来帮你!”什么也没听到的阎舲纯,没有察觉到气氛不对劲,径自蹦跳到裴珞身边,想伸手帮她找圆扇,脚一踮,所见情形却让她睁大眼惊嚷。“皇嫂,你的手流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