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个曾欲置沐策于死地的皇帝,说实话,身为局外人的苏默心情很复杂。
他砍沭策的父兄又想要沭策的命,沐策就断他股肱,带走他的贤臣猛将不再为他效命,再把他的前院后院都弄得坑坑巴巴一团糟,然后拍拍一走了之……没有不记仇的人,只有更记仇的人,都当到皇帝这份上了,连这简单的道理都不知道?活该他被沭策整得灰头土脸的。
在这事事后,苏二娘又来苏府哭了一回,说皇商一案,使得皇帝下旨大限皇商商权,明令今后严格限制皇商的发展。
她声泪俱下地哭诉,会有今日,起因全是苏默成亲一事,这眼下,九王爷府那边的亲事已是结不成了不说,她苏家还成了京中众矢之的,他们还把这灾星留在京中干嘛?
于是一如数年前被遣送回沛城,在苏老爷的令下,苏默带着花家夫妇坐上了远离云京的马车,再次被赶出京中下放回乡。
疾行的马车迎着劲韧的风雪,将琐碎的往事抛甩在后头的滚滚雪土与烟尘里,没有丝毫回头的意思。
在风雪愈下愈大,使得前路难行之时,载着他们一家子的马车在一座大宅处停了下来。
据沐策说,这是他家没有登记在册的避暑别业,项南早在几年前买了下来,还雇了一名又聋又哑的老仆在这照料。
他小心地将苏默扶下马车,向她解释。
“雪势太大了,咱们先在这歇个三日,待该买的东西补齐后,咱们再回桃花山。”离京时过于匆忙,可说是什么都没带上,而回沛城之路甚远,算一算赶回去时也差不多都快过年了。”
苏默拾首看着偌大的宅子,“这儿是……”
“这虽不是我老家,但我年少的时光可说是都在这度过的。”他边说边走进宅子里,并回头示意花叔他们先将行李放下来。
长年居住在这儿的老仆,留下一封项南给他的信,便耐不住天黑雪冷回房去睡了。
沐策看完信后,照着项南信上所说的,一路走至内院深处,来到那间由他以往读书的书阁改建而成的新祠堂。
按他的吩咐,此次在进京之前,项南就已去找着了他沐家的管家,挑了个黄道吉日去起出他父兄的骨灰带至这里,准备在日后让沭策带走另寻他处安葬。
他不语地站在祠堂里,两眼直盯着堂里的牌位发呆,待他回过神来时,花叔他们三人早已在他身边忙碌了起来。
“你们在做什么?”
“贿赂。”花叔勤快地抹完桌椅后,把用来插香的香炉拿出去打算清一清。
“得让大将军他们对咱们留个好印象才成。”花婶恭谨地将堂上的牌位取下,以沾过清水的布巾仔细地擦拭着上头的灰尘。
他一头雾水,“啊?”
苏默两手推着他往外走,没空看他发呆,“别愣着了,是你说的,咱们只停留三日,去把这宅子里该收的该带的都整理好,日后可别漏了忘记带上路。”
“但——”
“这是长工的家人吧?既是家人,咱们就得一块带回家。”她将他推出祠堂,再两手将门一关。
将他赶走后,花叔与花婶即齐齐地放下了手边的工作,拈来苏默为他们点燃的清香,站在两位前将军的牌位前,开始向他们报告起这一年多来沐策在他们身边的详况。
当苏默再次打开祠堂的大门,叫花叔花婶先去清出今晚要睡的客房时,沐策已站在院子里等着她。
“都收好了?”
“嗯。”除了几本贵重的兵书与剑谱外,这里本就没什么东西可带走。
她嫣然一笑,“那长工进去好好与家人聊聊吧,记得要说服他们和咱们一块回家,知道吗?”
“……嗯。”
***
那一晚,沐策一人独自在祠堂里待到月上中天,待他出来挨着寒风走进院子时,远远的,他见着厨房还有隐隐的火光,走进去一瞧,苏默在饭桌上为他留了一盏灯,而灶里的柴火也还小丛地燃着。
门扇一合上,四面八方拢过来的温暖,无由地捻弄着他的心,一屋的温馨将愁怅寂寞都给赶出门外,他静静看着苏默伏趴在饭桌上睡着的那张侧脸,摇摇曳曳的火光将她染成一道令他心安的光影,在在地提醒着他,在那座小小的山头上,曾经有过那样的美好,如同被晨曦浸润的云朵,是种生命中令人沉浸的喜悦。
他轻轻摇醒她,她倦累地眨着眼,一手抚上他犹带外头冷意的面颊。
“饿了吗?我热着灶等着给你煮碗面填肚子呢。”
“饿了……”
“等会啊。”她笑了笑,起身将发辫拢至身后,挽起两袖在灶台那边忙了起来。
他安静地坐在她的身后看她忙碌,心情出乎意外的平静祥和。随后苏默先给了他一碗掺了补药的羊肉汤暖了他的胃,再给他一碗羊杂拌面,待他吃完时,等在一旁的她累得都睁不开眼了。
熄了灶火吹了灯后,沐策搂着困倦的她走出外头,黄昏时已停的大雪又在这夜深时分落了下来,冷冷的雪花拂上苏默的脸庞时,令她稍微清醒了些。
“咱们就这么回家?”对这间宅子不熟的她,由着他领她走向内宅。
“不然呢?”云京中该办的事都已办完了。
“爱徒怎么办?”他是不是忘了什么人啊?
他耸耸肩,“自家的徒弟当然得带回家养,他在京中无亲无故,拎回去后也好跟恩师作伴。”
“梅相也要一块来?”怎么事前都没听他说?
“他老嚷嚷不想再当奸相了,眼下太后也容不下他了,当然得请回家奉养着。”
她不禁有些烦恼,“可咱们家不够大啊。”山上的宅子里的客房也才两间而已。
他揉揉她的发,“兔崽子说了,他已派人买下整座桃花山,还找人去山腰处修了座大宅,够他们这对师祖与徒孙住了。”
“项南为何要买下桃花山?”他老兄钱多得没地方花吗?皇帝不是才下令要限制皇商的发展,且砍掉了他项家一半的身家吗?
“因他家老太爷听从我的建议,配合皇命将家业缩减后,再一分为二,本家以云京为据地继续做胭脂生意,而分家就迁至沛城,由我辅佐兔崽子经营粮食生意。”
“你要做生意?”他不当长工了?
沐策瞄她一眼,“咱们这一大家子,总不好再继续让令姐养着吧?”别说他们这三人矜贵得很,吃喝用度都得用上最好的,他家恩师更是个标准的金枝玉叶,十指从不沾阳春水的,日后他能不卖力点赚钱好让他们吃饱穿暖吗?
她有些惋惜地问:“那山上的果园怎么办?”他这个农夫才刚出师而已,这么快就不干了?
“反正咱们家爱徒闲着也是闲着,日后就交给他了。”总比让他又回到江湖里到处砍人来得好。
遥想着将来一位威武将军在她家果园农忙,一位貌美的丞相就住在附近与她当邻居,还有位时不时跑来她家塞银票的皇商,苏默便觉得今后的日子挺热闹的。
“长工啊长工。”
“嗯?”
“你在京中想做的事真的都已做完了?”如今朝廷已是元气大伤,官员关了泰半,在各部各户急缺人手的景况下,政务都因此而被迫停摆了,皇帝更是身心俱疲……就是不知他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祸首有没有尽兴。
“做完了。”他本就没有把朝廷翻过来的打算,点到为止就成了。
她掩唇轻笑,“也是,你的仇都报得七七八八了。”也直接乐了一票从中获利的人。
他停下脚步,将她娇小的身子整个圈在怀里,并将下颌搁在她的头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