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吧,在进去里头前,咱们今日再练练。”
苏默听了,立即如临大敌地紧捉住车椅。
“一定要吗?”为什么每日在他们找到过夜地点后,她就得负责去买项南指定的当地特色土产?这事就不能换个人做吗?
“要。”他瞧瞧她抗拒的模样,二话不说地凑上前将她的十指给扳开。
“今儿个我累了……”她转身就想往车里钻。
“不行,非得这么做不可。”沐策眼明手快地一手环住她的腰,边说边将她搂下马车,“况且你已进步多了,所以在到达云京前得再继续练下去。”与从前她在沛城里犯病的下场相比,他们迈一路行来,她早就不黑也不喘了,早就说明了持之以恒是件好事。
对于每日都可见他俩这么拖拖控拉、揪揪扯扯的模样,项南早已经麻木成习惯了。
他耐性十足地站在马车旁等待沐策将苏默给拎过来,而后他即上前对她奉上此城的特产清单。
“来,这是今日的份,一样都不许漏了喔。”他家太爷爷最爱吃各地风味小吃了,因此在他回家挨骂领罚前,他得先将谄媚的贡品都给准备好。
望着远处人挤人的城心,黑压压的人群也不知都打哪冒出来的,苏默登时心跳加快了不少,令人觉得不愉快的窒息感,再次熟门熟路地找上了她。
她一手按着胸口,强自定下心神,反覆在心中告诉自己,跛了一脚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她不过就是有点小小的不同而已,城中比她特别的人多得是,真不差她一人的……
她紧张地叮咛沐策,“说好你不会走远的。”
“我就跟在三姑娘后头看着。”他轻轻颔首,一如前几回般就跟在她的几步后。
“真的不能走远喔。”她往前走了几步,不放心地又回头看他。
“真不走,我就在这。”
得到了他的保证后,苏默握紧了掌心,迈开了步子朝人群走去,一步一步地,踏上来往人群最多的大街,她尽可能保持着自若的神色,寻找起这回也不知藏在哪条巷子中的名产小店。
当她绕过两三条拥挤的大街,来到了行人不是那么多的小道上时,少了人群的遮蔽,街上行走的人们纷纷注意到她的右脚,且愈来愈多人看向她时,她忍不住转过身子往回走,直躲至沐策的身后,紧捉住他的衣裳小声哺念。
“居家旅行杀人放火……”
他忍不住好笑,徐徐把她自身后拖出来,“不行,都说过不能躲了。”
“我……”
“又忘了吗?他们全都是你自菜圃里拔出来的什么?”沐策捧起她的脸庞,好声好气地问着。
她皱着眉,低声咕哝,“萝卜。”
“所以就算他们瞧你的脚又如何?他们的眼色再怪又如何?你真不必去在意萝卜的看法的。”他说着说着即按住她的双屑,转过她的身子后,再接再厉地将她往前一推。
苏默站在原地不动,踌躇地看了他一会儿,在街上吹过一阵飒凉的西风时,她不禁抖了抖。
“你哪儿都好,就是在人前慌张这一点不好。”沭策走上前握住她冰冷的小手,有耐心地替她搓暖。“不要当自个儿哪儿有错,因那不是你造成的,你不需为那些不明事理的人感到伤心或害怕,知道吗?”
胸膛里急促的心跳,在她望进沭策平静似水的眼眸中时,镇定似的渐渐缓和了下来。
她侧过脸庞瞧了瞧,果然在不远处看见花叔与花婶又再次偷偷跟在后头,而两人脸上都带着鼓励的笑意。
她深吸了口气,“我再去试试。”
“嗯。”
按着项南给的店名和地址,稍稍冷静下来的苏默一路向人打探问路,在大道和小巷中来回穿梭。
当她终于买好那些指定的特产,两手拎着大包小包打算走回原处时,一转身,即迎上了四下朝她投来的众多目光,她低首瞧着自己,这才发现自己现下有多醒目。
“姑娘?”沐策在她久久不动时,担心地走至她的身旁问。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他们在瞧我……”
“那就对他们笑吧,谁瞧你,你就对谁笑。”沐策想了想,还是不打算伸出援手。
“笑?”
“嗯,笑得愈甜愈好。”关于这点,他是很有把握的,因他也曾被她那笑勾得差点回不了魂。
苏默半信半疑地转过头去,硬着头皮对着几个直打量着她的路人缓缓漾出一笑,在他们愣了愣后,她试着放松全身紧绷的肌肉,诚心诚意地对他们亮出她在桃花山上时常可见到的笑餍。
半晌过后,她止不住地睁大了眼,因回报她的,既不是鄙夷轻慢的眼神,也不是偶尔可见的同情,他们竟也对她笑了?
此刻那些路人面上腼覥的笑意,在她眼中看来,就像深秋重云密布的天际里,一束束羞涩示人的阳光,那份暖意,不但珍贵,还一下子赶走了她遍身的寒冷。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三姑娘可明白?”沐策边说边取走她手边一半的东西,微笑地向她示意继续前行。
苏默按下满腔激越的心绪,不让它在面上显山露水,她朝他重重一点头,再次迈开了步子。
当他俩回到别邸前,天色已逐渐暗了下来,项南在接过一大堆特产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苏默的神色。
“如何?”好像脸不似昨日那么白了,看样子是又有进步了。
她扬起唇角,“我很好。”
“没逞强?”花叔不放心拉过她一手,小心地诊起她的脉。
“真没逞强,这回我没两眼发黑也没喘。”她的害怕,她的心结,总有天她会自己跨过去的。
花婶忍不住想拭泪,“姑娘已做得很好了……”
“待会儿就要用膳了,表舅公你们先去梳洗一下吧。”月复中早就饿得咕咕叫的项南,领着他们往自家别邸走。
早就看出她不对劲之处的沐策,在进了别邸领她到了她的房里后,只是关上了房门站在房内并未离去。
“娘子啊娘子。”他朝一直面向着角落的她低唤。
“嗯?”
他伸长了两臂,对她敞开了他的怀抱,“别再忍了,有我在这,你想做什么都行。”
苏默一怔,而后毫不迟疑地扑进他的怀里,感觉他的体温烫热了她的面颊时,也同时温热了她的眼眶。
贝曳而出的泪水,一下子即濡湿了他胸前的衣襟。
自在街上就一直忍耐着的她,禁不住回想起自小以来的种种过往,那些怨尤的,委屈的,不甘的,愤怒的,曾咬牙忍着的,以及今日所见的一切……突然间,她觉得她厚实的心墙好似崩塌了一角,只因为在回来的一路上,那些路人所给她的过于和善的笑意。
伴随着不受控制的眼泪,那些曾经刮也刮不去、抛也抛不掉的陈伤,好像,也随着她的泪水悄悄流尽了……
也不知她究竟哭了多久,待苏默回过神来,天色早就黑了,外头廊上的脚步声来来去去,却也无人停下敲门打扰。
她拭净了面上的泪水,稳定下情绪后,仰首看向一直默默陪伴着的沐策。
“长工啊长工。”
“嗯?”他以指轻抚着她有些红肿的眼眶。
“姑娘想回家。”她很想就这么赖在他的怀里一步也不要再动了,她一点也不想去云京面对那些麻烦的人与事。
“待事情都办妥了,咱们就回家。”
“可我爹要我嫁人。”她有些不安地蹙着眉,也不知他究竟有何打算。
“放心。”沐策自信十足地搂她入怀,“你这盆花不会长脚跑了的。”
她已经很想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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