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紧紧压榨着每一分钟可以利用的有限时间里,杜宽雅把生活分割成学业、家族事业与亲情三个等分,无论他再如何忙碌,他每天一定会回家给只有一半血缘的弟弟做晚饭,在夜里弹奏着温柔又优雅的琴声,催哄常常失眠的艾伦入睡,也不管他自己是否会被累垮。
“再这样拚下去,他会不会年纪轻轻就死于过劳啊?”
对着书本自言自语的艾伦叹了口气,在打开桌面上那堆报告作业时,不意地发现,那本杜宽雅总是带在身边的笔记本,竟忘了被带走与他的作业本子混在一起。
艾伦一手轻抚着这本里头似乎夹杂着数张信件的笔记本,模糊地回想起,杜宽雅总是不让他看这本笔记的一些蛛丝马迹。
他还记得,十岁的时候,他曾经问过为了要哄他睡觉,而不得不把整本厚厚的琴谱全都弹过一遍的杜宽雅……“为什么哥哥从来都不弹贝多芬的月光?”
“因为那是我只为某个人而弹的。”坐在钢琴前的杜宽雅,修长的十指流畅地在琴键上滑动着。
“那个人是谁?”趴睡在钢琴上头的他睁大了那双蓝色的大眼睛。
“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很重要的人。”杜宽雅边说边伸长了手臂,把他身上的小被盖好一点以免着凉。
“重要到什么程度?”
杜宽雅仅是但笑不语,可他脸上勉强挤出的笑意,在艾伦的眼中看起来,一点也不像真心在笑,反而像是充满了无法说出口的无奈……
一张张空白待写的信纸,在艾伦拿起笔记本时,自里头滑落了下来,将桌面铺成一片如同冬雪的苍白。
在那一张张的信纸中,其中一张已写好的信件,先是吸引住了艾伦的目光,
不过多久后,那上头熟悉的笔迹,在纸面上低低倾诉的一字一语,又让他难过地低下了头,试着想要隐藏起,心中那份挥之不去的酸楚……
走失的青春,被藏到哪裹去了?这么多年来,妳还是在同一个星空下等着我吗?妳,还爱我吗?曾经有一段日子,我努力地,努力地将路上每个人的身影都看成妳的影子。
因为我总是在想,如果能在庞大的人海中,要是有一个背影像妳的人能够回过头看着我,那该有多好啊?
虽然明知结果会是失望的,但是,只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一个相似妳的影子,那种安慰般的满足威,就足够让我度过这一季寒冷的冬日了。
妳能明白这种感觉吗?
第6章(1)
大四毕业的前一天,伍嫣抱着几本新出炉的世界音乐杂志,和几本这些年来所做的剪贴簿来到了隔壁的杜宅,给每年最多只能见到杜宽雅一两次面的婆婆,看看久未谋面的外孙,也稍微解解她的相思。午后时分,植满四季常开花朵的花园里,除了偶尔翻阅杂志的声音外,本是很安静的,只是当她们翻开最新一期杂志,看到获得不知第几座音乐大赛冠军奖杯的杜宽雅时,伍嫣差点笑弯了腰。
杂志上两张特地放大的照片里,颁奖台上站立的参赛者们,外表就是十足优雅纤细,完全符合音乐家给人的印象,独独就只有站在正中间的杜宽雅,以高大又魁梧的身材鹤立于鸡群中,惹得站在台上的每个人,都不由得皱着眉心要多看他两眼。
“这是……这是哪来的泰山王子呀?”他其实不是在弹钢琴,而是在琴键上打美式橄榄球吧?上了年纪的杜婆婆,以指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眼镜后,深有同感再三地摇首。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吃的,怎么会长得跟棵大树一样……”明明小时候就又怕狗又可爱,怎么一长大就变形得跟他那个当将军的外公没两样?
“我会记得写信给他,叫他不要常常撞坏别人家的门框……”伍嫣忍着笑,盯着照片里杜宽雅红红肿肿的额际,大概可以猜到照片里他脸色为什么会那么臭的原因。
看着伍嫣面上,无论是杜宽雅离开前或后,都同样不变的开朗笑意,杜婆婆不禁在想,除了那个远飞至异国的杜宽雅外,这里是否还有个同样也很会隐藏心事故作坚强的孩子。
“小嫣,妳会不会很想他?”
“会呀,我每天都把他放在心底偷偷的在想。”正拿着剪刀将相关于杜宽雅的报导都剪下来的她,语气里听来像是充满了轻快。
“既然每天都在想,那为什么还要特地做剪报?”原本还停留在伍嫣面上的笑意缓缓地逝去,总是在人前装作勇敢的她,放下了手中的剪刀,转首看向这座繁花盛开的花园。“……因为我要陪他。”
她习惯了,习惯在校园的转角寻找他的身影,她更习惯了,在人生的转角寻找他曾走过的足迹。
即使这么多年来,他总是在她的生命里缺席成性。
就是因为不能留在他的身边,所以她将他的每一张照片、每一项消息,都当成他曾走过的足印,然后再用她的双眼,跟在他身后一一走过,唯有这样,她才能觉得,他们还是平行地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就跟以往一样。
穿梭在空气中的寂寂话语,听在婆婆的耳里,格外有种不舍。她伸手轻抚着伍嫣的发,很想帮她驱走一些不知该怎么对他人说出口的寂寞。
“小嫣,那孩子的生日快到了,替我写张卡片给他好不好?”
“嗯,我这就回去写。”差点就忘了有这事的她,三两下就收拾好杂志,起身准备回家。
虽然伍嫣的话是这么说的,可是等她真正坐到了书桌前,提起笔面对着前阵子买来的生日贺卡时,她却想不出该对已然陌生许久的他祝福些什么,因为她所拥有的,就只有他的过去,却没有他的现今。当年在杜宽雅离开前,他主动对他们提出,不相互来电联络、不在私底下偷偷见面,就只是通信。据他的说法,他要把所有可被人逮到的把柄和弱点都消除掉,他不要她涉入其中半点。那时的她对这作法并没有异议,也很赞同他安全至上的想法,可是现在她却有点后悔。
她该怎么去祝福一个目前只活在她回忆里的人才好?
于是,她在卡片上,将那些祝福的话语写了又擦,擦了又写,她不知道她该许下什么愿望,也不知道那些关于他的未来。
最终,她只在卡片上写了四个字,那最初也是最深的盼望―
早点回家。
带着那封贺卡与她昨晚所写的信件走出家门后,前往邮局的伍嫣,刻意不走镇上的快捷方式,反而选择绕远路,踏上了紧临邻镇稻田的田间小路。
小路两旁植满的水稻,鲜翠的绿意直沁人眼,一路绵延至远处的青山山脚下,将顶上的蓝天与大地的碧绿,连成了一道美丽的地平线。她边走边想,转眼间,杜宽雅最喜爱的夏季又再次来临了,在不知不觉中,日子过得好快,她已经一个人度过了好几个没有他的季节,无论是夏日里划过天际的飞机云,或是冬夜里,在天际舞台伸展着身姿尽情演出的猎户座。
当初在他离开前,她还一直认为,只要她把她的人生过得很充足精采,那么,思念所带来的痛苦,便不会为她带来太多折磨,哪怕分离的岁月再漫长,她都有信心能够撑得过那些未来的日子,但,近来随着她无眠的夜晚逐渐增加,白日里有时她也总恍恍惚惚的,她渐渐不再确定了。
温暖的南风将层层的云朵吹得破碎,像是将一片片剪裁好的心遍铺在天际问,当来得急也去得快的午后阵雨落下时,雨丝中,一束束光柱般的阳光,自云朵的缝隙落了下来,就这样,大地上一束雨,一束晴,在她眼里看来,好像他,也好像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