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从一开始,有些人就注定了,必须走向他人早已规画好的路途,就像是他一样。可也有些人这辈子却注定了,要以天真与笑脸来面对人生,就像是她一样。
当两只猫儿玩性大起,开始在陆余的腿上跳跳闹闹时,计然伸手抱过其中一只,并挽着他的手与他一道站起身,她边伸手整理着他被弄乱的仪容,边告诉他。
“你曾错过的、从来都无法开口的、你没机会亲手触模的,我一样样,都在日后慢慢替你找回来,好吗?”此刻流淌在他心里的,他分不清是什么,他直看着明媚的阳光将她那头美丽的秀发,照出一片令人醉心的色泽,不想表露出情绪的他,深深地吸吐了好一会儿,而在这时,计然指着赖在他们怀里不肯下地的猫儿。
“可以养它们吗?”
他毫无异议地颔首,“就当是今儿个咱们收来的利息之一吧。”
在他一手捧着猫儿,转身欲走出园子之际,计然看着他的背影,而后叫住他。
“陆余。”
回过头来的陆余,一转过身,就见已来到他面前的她,踮高了脚尖,主动吻上他的唇,他怔了怔,腾出另一只没抱着猫儿的手,紧紧环住她的腰际,拉她过来吻得更深,也不管院里其它人都呆愣在原地不动,直到大黑出声咳了咳后,他们这才识相地掩着笑转过身,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将计然为他亲绣的汗帕摊开置放在膝上后,陆余取来今日在市集里花了一早所买来的战利品,把它们一一在汗帕上摆妥,并看了一会儿后,他不得不承认,身为门外汉的他,实在是不懂姑娘家们的品味。
一柄柄制工精美的发梳,或金或银、或玉或木,在正艳的阳光下看来,每一柄都好,也都美,看在他的眼里,长得也差不多是一个样,不过,对客栈里那些简直像是在同他比赛的人来说,它们可是大大的不同。
打从那夜赠了计然一盒胭脂之后,陆余便养成了每日返家前,必定为她带样小礼物回去的习惯,因他喜欢看到计然在收到小礼物时脸上欣喜的模样,而他更喜欢、也是令他送着送着就上瘾的主因是,每当他送礼送至她的心坎里时,那一记在她主动头怀送抱后,总是紧紧尾随附上的长长香吻。
直至某日,他赠了柄拿来充当利息的乌木梳给她后,甚爱这样小礼物的她,不但乐得日日都用它来梳发,见它小巧可爱,她索性将它带在身上,一二不五时就拿出来欣赏把玩。
后来他才发现,为了要适应家里的环境,计然养成了不会迷恋任何事物的习性,她这人也没有什么特别喜爱的东西,唯一所爱的,就是她那头美丽的长发。
而关于这点,似乎客栈里曾见过计然的人们都英雄所见略同,得知她喜爱他所赠的发梳之后,上至东翁下至老站在客栈外头拉客的鞑靼,全都不约而同地赠起她发梳,也因此,在她的妆台上,渐渐地,什么款式的梳子都有。
无心插柳的他,虽表面上没对他人一窝蜂的举动说些什么,可不愿计然更喜欢它们所赠的梳子的他,为了得回计然一人的专宠,宁愿在市集里与人挤上一个时辰,也要找到一份最能送进她心坎里的礼物,这才肯同大黑乖乖去工作。
唉……为何身为人夫的他,还得与他人争宠不可?那些人究竟是在同他搅和些什么?
而他更想不通的是,这阵子,他的脑子里为何总是塞满了计然。
近来,他常不时想起她那线条优美的颈子、她的敛眉与轻笑、她的发呆与若有所思的模样,甚至是她那双看起来并不美观滑润得十指……
而这些,不但在夜里萦绕在他的眼前,甚至是日一昙离开了客栈后,也镇日占据了他每一个分神的片刻,或是可以静下心细想的片刻。
愈是了解计然,他愈觉得,其实像她这般简单的生活,简单的看待人生,不但没有什么不好,相反地,还是一种别人得之不易的快活。
就像是即使她知道了他的工作、他面对工作时的心态后,她的笑靥还是不变,这反而令他觉得,其实污浊的,一直是他那颗不愿面对自己的心。
晴日下,开朗不受拘束的笑靥、不需别开眼眸刻意迴避的纯真剔透、黄昏里徐来的南风,那份不识愁滋味、只属于童年遥远夏日的南柯一梦、一幕幕只能日渐消逝在生活中美好……
那一切早已是放矢已久,再也无计回首的过去,此时此刻,就像卷春日里不意提早敞开的夏日画轴,摊开在时而隐晦不明、时而灿灿燃烧的烛火下,迫他再次温习,也去回忆,并掩盖住了他记忆中的暗影,叫他转身抛开它,昂首看向光明,并停下脚步,好好珍惜让他想起了这一切的眼前的人。
风尘不少怜香客,绮罗还多惜玉人。
他想当个惜玉之人。
上山摘采野菜充当晚饭归来,却在家门外赫见那个曾经借过他一笔款子的陆余,就坐在湖边发呆。
头一回见他来此的老人,大抵知道了从不曾来收拖欠的债款,亦不曾来收过息的他,今儿个会来此的目的。
为了让家中独子进京赴试,将所有积蓄耗尽亦还不出半点钱的老人,默然地走至陆余的身旁,满心紧张的他才想对陆余解释迟迟还不出欠款的理由时,陆余抬首看了他一眼,而后以指指着那些发梳。
“你认为哪柄较好?”他不是女人,也不懂姑娘家喜欢什么款式,为免丹心又嫌弃他们这些男人都没哈品味,这回他还是听听他人的意见较好。
老人顿了顿,意外地看着此刻他面上看来再认真不过的烦恼模样。
“陆少要赠人用的?”好半晌,他清清嗓子,沙哑地问。
“嗯。”
“陆少何不全都赠呢?”这些发梳一眼即可看出全是工匠精心之作,真要分出个高下,着实是难了点。陆余愈想愈懊恼,“她已有够多的梳子了……”都怪客栈里的那些人,没事学他讨她欢心做什么?
“那就挑了陆少中意的吧。”老人笑了笑,“相信陆少所赠之人,她定会满意陆少的眼光。”
将他的意见听进耳里的陆余,朝他点点头,便开始意义始一一拾起木梳审视起来。
站在他身旁等了好一会儿的老人,看他迟迟拿不定主意的模样一会儿后,认为他可能还会在这上头耗上点时间,就径自去屋里拿出赖以维生的钓具何装鱼的鱼篓,坐在湖畔吹着午后柔柔的徐风垂钓起来。
低首直视着湖面,在等待之余,老人不禁大量起陆余那一张映在湖面上的脸庞;在他的眼里看来,陆余怎么也不像是个讨债的,那一身文质彬彬的气质,倒是与他远行赴试的儿子有点相似。而陪着陆余一块前来的大黑,不但一点也不担心自家主子的安危,还老早就在湖畔的大树下打起盹了。
这个大老远跑来他家,也不开口要钱讨债,就只是专心在挑梳子的陆余,或许是早已看出这儿贫得什么都没有也讨不回什么,只剩下他的老命一条而已,故陆余才只字未提;又或许,陆余不过是专程想找个好山好水之地,来这为心上人挑挑心爱的东西。
“若是鱼儿一直都不上钩怎办?”不知何时已挑好梳子的陆余,在他看着湖影出神时,已坐至他的身旁,边看着水面上都没动过的钓线边问。
“耐心的等。”他回过神来,习以为常地继续握着钓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