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许,目光总是有点错乱的滕玉,他所瞧见的,也不过只是个女人而已。也因此,就算子问日日一脸浓妆艳抹,一身华丽招摇,他也全然没有半点感觉,也从不认为她所著的衣裳,对于他人双眼的杀伤力有多大。
坐在她身旁的皇甫迟,在子问站起身在屋顶上,不语地凝望著远处许久后,他那一直徘徊在她身上的目光,忽地一怔,有些分不清,方才那名让他觉得哪儿怪怪的女人,与眼前像换了个人似的她,是否真是同一人。只是,那答案,她那一头在夕霞下顺风飘曳的长发没告诉他,而她身上那袭过于艳红与人间格格不入的装扮,也没有告诉他。
就在皇甫迟侧睨著她弧度优美的轮廓,以及她看起来似乎寂寞的背影后,似水的光影自她眼角一闪而过,他怔愣了半晌,有些分不清,藏在她眼底的,究竟是泪水还是方才他一时的错觉。
就在这时,子问忽地侧过身子,一手勾起风儿吹散的发丝,低首朝他微微一笑。
“六界也好,修罗道也罢,没有人能左有你将来对这座人间将是大善抑或是大恶,这就是你与其他修罗的不同之处。
而总有天,你得对人间有个定论,而这定论,正是你与生俱来的责任,明白吗?”
“你认为,大善与大恶,我会怎么选?”这一回,他并没有回避她的问题,只是他很好奇,她会希望他如何选?
“那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她淡淡地应著,很希翊就此置身事外。
“你呢?”在夕色愈来愈黯淡之时,他忙拉住她的衣角再问:“你又是站在哪个角落来看待这世间的?”
刹那问,子问面上所有的笑意全都遭到他的话语给逐定,正如原本是光芒耀眼的落日,遭吹来的黑云遮蔽住后,只能躲起来独自伤心。
“怜悯。”面无表情的她,身上的寒意,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我只能站在怜悯这一方,别无他选。”
“正邪对错呢?”在她一骨碌地跳下屋檐时,也跟着跳下的他,问话紧跟在她的身后。
“与我无关。”她用力握紧了从方才开始就一直抖个不停的双掌,为了不让他察觉,忍咬著牙的她,在尝到口中淡淡的血味时,才明白自个儿咬破了唇。
“是非善恶呢?”她笑得很无奈,“那更不是我该去在乎的。”
“即便不是正道?”
“就算……”她深吸了口气稳住她的话语,并不自然地别开脸,“就算某日,我遇著了个杀人如麻的大魔头,因为怜悯,那么在他死去之时,我还是会为他照哭不误。”
这是为什么?难以置信的皇甫迟,在听完她的话后,忍不住瞪大了双眼,仔细将她的一切看进眼里。她方才说的,又是什么?瞧瞧她,她知不知道,她究竟在做什么?
倘若她不在乎,她怎会想知道他日后将对人间做出什么选择?倘若她不在乎,那么就不要在同他说话时,声音显得那么抖颤啊!倘若她一点都不在乎人间的生死与苦痛,那她,就不要笑得那么无奈啊!她明明就县不愿的……
“你……”
“时候差不多了,我该走了。”她侧过脸,将面上的表情都藏在阴影里,并转身朝他挥挥手,“好好保重,日后当你做好了选择,记得知会我一声。”再不走天就要黑了,今儿个在出家门之前,她与滕玉约好了,天色一黑就得回庄,要是她晚归了,她就等著任鬼摆布。
站在原地的皇甫迟并未拦她,他只是在她离开后,想也不想地一口气跃至树梢顶端,远看著她愈走愈远的身影,并在再也见不著她时,缓缓转身看向这座他始终没有定下心来看过的人间……
当子问走回先前她曾待过的密林里时,她回首瞧了瞧这里与她和皇甫迟聊天的距离,而后头一个问向法王。
“你听见了什么?”
“方才才我似患了暂时性的失聪与失明,所以我啥子都没瞧见更没听见。”识时务者为俊杰,拖了两颗铁球都还可以飞来飞去、跳来跳去了,收拾她的这等事,由他家大师兄出手就行。她再把目光定在广目的身上,“你呢?”
静看著她那张写满威胁的脸庞,觉得胃里已再无东西可吐的广目,求饶地向她低首。
“……我从现在开始失忆就是了。”
“走吧。”对这两个答案相当满意的子问,微微撩高了裙摆以利于走路,同时也免于脚上的铁球在一个不小心下,害她跌个姿势不雅的狗吃屎。
“去哪?”仿佛早已遗忘了方才的心绪般,她抹了抹脸,刻意没好气地回首瞪他们一眼,“还能去哪?当然是回去找你家大师兄好弄掉我脚上这两个玩意!”
原本没打算连在出了庄之后,也亲自监视著子问的滕玉,起先,他是很安分地待在书房里办他该办的公事,可自他的结界之外有了动静,而那前来的气息,既不属于子问也下属于法王或广目后,他便再也忍不住想要窥探的心情,急急忙忙地自庄内赶来此地。
虽然说,他事先早就备妥了结果,因此没啥好担心的,可就算是这样,那名不速之客,仍是在他的结界中找著了就连子问也没发觉的缝隙,而后一口气地闯进来。
没打算与修罗道结怨的他,只是站在树丛里,静瞧着眼前的一切,并在他们全都走光之后,才缓缓踏出林里,并对于他所得到的消息,感到有些意外。
可就是因为这个意外,却让他额外想起了一件,早早就出现在他的生命里头,可他,却遗忘在心版上,从来未曾将它追认出来的往事。
一直以目光远送著远处的三具身影,直到再也瞧不见他们时,他这才将面色一沉,右手五指迅速窜出尖锐利瓜,紧紧著身影一闪,即来到远处一掌将藏在树林里已久的另一个第三者给拖出来。
“看够了没?”面对身形大上他两倍的魍魉,他面色丝毫不改。
“放、放手……”五指锐刺深刺入骨,几乎喘不过气来的魍魉忙要媵玉松手。
“为何在你身上,藏著股令我讨厌的味道?”嗅觉相当灵敏的他,不怎么愉快地同想起某几位他在鬼界的同僚,可按理说,这类职等低下的魍魉,应当与他们毫无交集才是……
若他没记错的话,这阵子,因鬼后诞下皇子之故,法力大大衰退,因此整个鬼界由上至下,所有的有心之鬼可是不安分得很,在鬼后统治了鬼界几千年后,鬼界之鬼若想另易新主,或是不知天高地厚地想取而代之,那就绝对不能错过这段大好时机,不然,一旦待鬼后复元,只怕再过千年也绝不会再有这机会。
“我……”大抵知道可能是怎么回事的滕玉,在右手再添上一成力道,让它无法开口后,头也不回地朝暗处轻唤。
“无常。”
“大师兄。”不过一会儿,从不在庄里现身,可百年来却总是随传随到的无常即现身在他面前。
他面无表情地交代,“转告夜叉一声,这阵子得严加戒备,若是出了点小乱子也得上禀。还有你立即增兵两成,日夜保护鬼后与方诞下的小皇子。”
“是。”无常一走,丝毫不掩戾气的他,转眼看向先前的不速之客,两指朝手中的不速之客轻弹,强大的手劲立即令魍魉飞撞至一旁的树干上动弹不得。
“接下来,就该你了。”将该防备的事交代好后,滕玉拢了拢两袖,再慢条斯理地走向它。
“什——”好不容易才喘过气的魍魉,猛一抬首,登时被吓得大气再也不敢多喘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