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瑕死后,在无邪接替了亲姊的位置成为皇后时,退至暗处的她曾想过,也许这样是最好的,因无邪天生就是颗璀璨明珠。她既聪颖无比,又看似柔弱得需要有人好好疼惜,加上身分的关系,无邪的确是稳座帝国皇后之位的不二人选。
而她呢?她还是像以前一样,只是一道永远阴暗,静静跟随在浩瀚身后从不离开的影子。
到后来她才明白,她不是从不离开,而是离不开。
她离不开的,之所以会如此,并不是任何加诸在她身上的责任,也不是任何的内疚,而是她无法离开这名在她的生命路口中处处与她交错的男人。
她不是甘心成为他的影子的。
紧握着他衣衫的指尖,逐渐乏力地松开,她闭上眼,身子软软地自他胸前滑下。
“我再也不想后悔了……”已经够了,她再不当他的影子了。
第六章
百年前高翘的檐角在阳光下闪耀着金光,飞掠过山顶的云朵带来些许的凉意,山顶之巅,那座总是藏在云中忽隐忽现的宫殿,正因某神的驾到而自云雾中露出来。
“女娲死了。”带来消息的北海,懒洋洋地躺坐在椅里。
晚女娲一步,正准备下山亲率天宫神子迎战帝国的天孙,作梦也没想到,这个在战前返回迷海、表明了不愿为神子而死的北海,突然在沉睡前离开迷海来此见他,就是为他带来这个噩耗。
“你说什么?”神情丕变的天孙,快步走上前,一把揪起他的衣领。不敢置信地扬高了音量。
“死在一个叫廉贞的人子手中。”遭人拎着的北海,不痛不痒地继续把话说完。
“不可能……”天孙震惊地松开手,一手抚着额,不断在嘴边喃喃,“这不可能……”
“她已死是事实。”
“她是个神人,没道理会败给一个凡人!”这怎可能?身为神人,拥有神力的女娲,怎会死在凡人的手上?
北海莞尔地问:“神就不会输?”谁规定的?
他不禁语塞,脚下的步子颠颠倒倒地退了数步,末了,颓然地在远处坐下。
来不及说出口的憾恨,像是自四面八方窜进殿中的风儿,无声无息地灌进了他的身子里,鼓涨得就快要破裂的心房,一下又一下地揪紧刺痛着。他很想开口说些什么,将那些搁置在他心坎上已久的言语,全都说给不在这儿的女娲听,可现下,就算他再怎么想说,女娲却已经不在了。
自混沌开始,无尽的岁月以来,他从未体会过那种名唤为失去的痛楚,他亦不明白什么是无法挽回,那些悲欢离合,与刺骨椎心的疼痛,从来就不该是属于他们的,永远与美好,才是他们不变的一切,他们来人间,不是为了体会这些的。
不该是这样的……
北海踱至他的面前,看着低垂着头的他,紧握着双拳,像是强自要忍耐下什么似的。回想起以往他总是跟随着女娲的目光,与他此刻想要掩饰伤痛的模样后,北海有些明白地搔搔发。
“你恨吗?”
像是伤口一下子就被揭了开来,天孙狠狠地抬起头,眼中凶猛的目光,是身为老友的他从未见过的。
“你想为她报仇?”以他的性子来看,是很可能会这么做。
天孙咬牙切齿地道:“他们不过是凡人而已……”凭什么……那些在地上生存的人子凭什么杀了她?
“你该知道,女娲本就不怎么想再活,她已为她身上的责任痛苦很久了。况且,她之所以会出战,也是受地藏神子所迫。”身为局外人的北海,还算满讲求公平的,“因此你若要恨的话,那不光只是人子,就连神子你也该一并恨下去。”
他眯细了冷眸,“但杀她的,是人子,不是吗?”女娲为何而战,他不想追根究柢,因他知道,女娲曾是如何深爱过她的地藏,但女娲因何而死,他就无法这么简单的算了。
舒适坐在椅中的北海跷着长腿,不置可否地看着他,并无阻止他的打算。
“你想怎么做是你的事,但……”他慢条斯理地再道出另一个即将成真的事实,“若我没料错的话,不久之后,你也会死在人子手上。”在他急着为女娲报仇前,他还是先想法子让自己活着,或许会比较实际一点。
天孙的身子微微一怔,而后极其缓慢地转首看向早已预见到结果的他。
“在有了女娲的例子后,你还愿不愿为神子而死?若要抽腿,现下还来得及。”
说起责任感,只怕他比女娲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不像你那般自私。”天孙执着地朝他摇首。坚定的目光,看来有些锐利,“天宫是我一手创造的,天宫神子们的生死,理当由我来负责,我绝不会让人子灭了天宫!”
不在乎他人如何看待他的北海,低声笑了笑,冷不防地敛去了笑再问。
“你怕吗?”
“怕?”生性高傲的他,扬起下颔嘲弄地问:“我怕什么?“
“我也不清楚。”只懂了一半的北海,语带保留地把话还给他,“这得问你自个儿才成了。”
徘徊在殿外的云朵,在狂风劲吹下,如浪涛般涌进殿内,远去了天孙阴侧的面庞,也远去了北海质疑的日光。
随着时光逝去,在沉睡与苏醒过后,百年前,北海没有确切的答案好回答天孙的那个问题,却在百年后,有了答案。
隐隐约约的,可听见自远方海面上所传来的战鼓声,飘浮在海上的狼城,城身在狂风中无一丝动摇。坐在殿台上远眺着远方战况的北海,一头黑发,自在地在风中摇曳飘动。
身着一袭绿衣的涟漪,两手按在殿栏上,听完了他所说的那些过往后,在风中回首看向他,不解地问。
“为何天孙要转世回人间?他不甘心吗?”
“对。”
她愈想愈不通,“既然天孙无视于凡人,那天孙为何还忌惮于浩瀚,甚至视他为可匹敌的对手?”
“他只是害怕。”北海毫不掩饰地咧笑,“就与其他的神人一样。”
“怕?”
“因为他们不相信,人,可以比神还重要,甚至重要到可取代他们的地位。”
就为了这么一个小小的心结,所以才搞得天上天下一片乌烟瘴气的,在他看来,那些执着于神与人这老问题的人们,全都是吃饱太撑。
“这有什么好怕的?”涟漪袅袅移步至他的身旁,低首问。
他掬起她一缯长发,凑至唇边亲吻。
“倘若一个凡人在众多凡人心中比神还要值得仰赖,甚至成了凡人们心中的信仰,那么,这座人间,还要神做什么?”
在曾经拥有过权力之后,无论是人与神,都很难忘怀那种至高无上的滋味,为此,一旦自己的地位有了动摇的危险时,别说是人,就连不该太过干涉人间的神,也无法就这么眼睁睁地拱手让出主宰的地位。
“你呢?”她瞄着一副像是置身事外的他,“你怕不怕?”同样也是神人的他,与天孙不同之处,只在他没有死过而已。
他不以为然地问:“你认为我会在乎这些?”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她想了想,“你不会在乎。”当年的两界之战他都可以袖手旁观了,甚至,就连他一手创造的海道,他也可以扔下百年不管,他又哪会去在乎人与神哪个比较重要?
“还是你了解我。”他拉住她的长发,揽过她的纤腰吻上佳人的芳唇。
“那头的事,你打算怎么办?”涟蹒推开他的俊脸,一手指向正在海的那一端以生死较劲那些人。
北海挑高了眉蜂,“这就得看帝国那位杀了无数罪神的将军,他究竟有何能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