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药房端来方煎好的汤药后,晴谚小心地将滚烫的汤药搁在小桌上,打算待它凉些才让他服用,但当药碗一搁上桌,一滴震出药碗的烫热药汁,立即溅至她未及收回的指上。
眼力极好的浩瀚看得一清二楚,“烫着了?”
“谢陛下关心。”她马上缩回手指。
“太医说朕还得喝多久的药?”
“回陛下,还得三日。”
不过是场小风寒,他都不痛不痒,为何旁人却非得弄到他像得了什么重病般才甘心?
他再瞧了瞧她被烫红的手指,“明日起,不服药了。”
“恕奴婢无法遵旨。”在这点上不与他妥协的晴谚,边说边眼明手快地抽出腰间所佩戴的软剑,疾步走至他的面前,一剑劈掉一只朝他面部飞去的飞蛾。
为她这难得一见的动作,刚睡醒的浩瀚神智马上全都清醒,并在心底有了谱。
“你今儿个心情很糟?”虽然多年来她对能的保护总是滴水不漏,甚至到了就连片落叶掉在他身上都不被她允许的地步,但,这还是他头一回这么近地瞧她在他面前亮刀亮剑。
“陛下多虑了。奴婢心情好得很。”收剑回腰的晴谚,白净秀丽的脸蛋上,仍是找不到半点表情。
听着她刻意淡漠且疏离的语气,也有因应之道的浩瀚点点头,然后朝她勾勾指命她上前。
“朕赐你一面免死金牌。”他拉来她的手,将一面惯挂在腰间的金质腰牌塞避她的掌心里,“日后,只要你拿出这面腰牌,你便可似无邪那般肆无忌惮的对朕说话。”
低首看着手中的腰牌,晴谚朝他摆出了一副可有可无的模样。
浩瀚笑着威胁她,“晴谚,容朕再提醒你一回,别再让朕听到你自称为奴婢。”
奴婢、奴婢……只要她心底有事,尤其是针对他的事,她口中的这“奴婢”两字就会说得比平常更响亮刺耳,这自称她挂在嘴边她说得不厌,这么多年来,他可是听得厌恶至极。
不动声色地收下他话中的警告后,面色愈渐不悦的晴谚微蹙着眉,眯眼瞪着眼前笑意可掬的男人一会,不过多久,打算如他心愿的她立即亮出那面腰牌,并将它系在她的腰问,而后,一改先前恭谨的神色,脸上不客气地充满了唾弃的神态。
“昏君,若我因此被降罪大不韦,你要赔我颗完整的人头吗?”她老早就想好好骂他一回了。
昏君?
听了她对他的称呼,浩瀚先是怔了一下,然后忍不住大笑出声。
大概全帝国也只有她会这么冲着他喊吧,他想,她定是忍了很久,他开始觉得那面腰牌给得相当值得了。
“朕一直都相信你有九条命。”笑过一回后,他一手撑着下颌,心情很好地欣赏着她本性渐露的模样。
他的心情很好,她的可不。
睛谚没好气地用力瞪向这个害她这些年来过得水深火热的祸首,月复里满坑满谷的怨气,就像开了闸的洪流,忍不住一骨碌地开始往他身上倒。
“就算有九条命,这些年下来,也被你磨得只剩三条了!”他这个皇帝当得可舒服了,也不想想底下的人为了他的任性,一条命就算卖光了也不够用!
说起他们这位帝国的皇帝,无论于公于私、人前人外,素来就是这么个风采翩翩,做啥事都慢吞吞的德行,且他最擅长的本事,就是哪管有天大的事,只要他仁兄心中另有他事,他就谁也不理。只管把寝宫宫门一关,其他的都留给她这个倒楣的贴身女官兼总管去帮他挡驾,搞得她上至日月二相,下至文武百官,统统因他而同她结过仇。
偏偏他生来就是一脸无辜相,任他就算做了啥伤天害理之事也仍是一副无辜貌,因此就算全朝的大臣都有怪于她,他们却从没有”个会去怪罪那个只管躲着不见人的浩瀚,通常,只要浩瀚把寝宫宫门一开,先是招他们进去,再对那班大臣笑笑,那些很吃他那套的大臣,就全忘了与她纠缠老半天,想见圣面一眼有多困难这回事。
他就光只是笑而已。
这么多年了,她实在是很想问问那班文武百官,他们究竟是看上他的色相,还是他皇帝的身分?她更不懂的是,浩瀚到底在他们身上变了什么戏法。总是没三两下就能把那些人收拾得服服又帖帖?
“你在清旧帐?”浩瀚心情相当愉悦地盯着她盛怒的小脸,“你不是应付王公大臣和日月二相素来都很有一套?”
“很有一套?”睛谚一手握紧了拳头低声冷笑。
他扬扬眉,开始觉得殿内似乎有阵寒意在扩散。
“你以为打发他们就像嗑花生米那般简单不成?还是你以为,我同皇后一般,为你扮黑脸扮得很尽兴?”她愈想就愈有一口气咽不下去,“分明他们就是冲着你来找你麻烦的,偏你却老爱拿我当挡箭牌,我是天生就欠了你不成?”
浩瀚目不转睛地瞧着那张因怒意而显得微绯的面容,好半天就是不答腔。
“你瞧什么?”她有些毛火地问。
他清清嗓子,老实的说出他的观察心得。
“朕今日才知,在朕面前,你不是不爱说话,你只是很懒得开口而已。”这些年来她所说的话,恐怕加起来都没有今日那么多。
“你以为我很愿为你浪费唇舌?”晴谚相当不屑地瞥他一眼。
浩瀚在她甩过头不再搭理他,走至距他远远的一方坐下,继续缝制着那件未完成的衣袍时,他定眼看向她手中的衣袍一再三确认他的确在上头看到了几条栩栩如生的金龙。
“朕听说,风神飞帘为破浪做了件冬裳。”看着她为他细心缝制衣裳的模样,他状似不经意地说着。
晴谚手中针线的动作,因他的话而突然顿了顿。
“你手上的那件,可是特意为朕而做的?”他含笑地问,就连声音也显得暖暖的。
“你身上哪件衣裳不是我亲手制的?”她面无表情地抬首。反而觉得他很多此一问。
“这么冷,手不冻吗?”拐弯抹角的他,指着她被天气冻红的十指问。
她不语了一会儿,半晌,她别过秀颊,不再与他那双写满关心的黑眸相互交视。
“再冻也得做,不然你若是被冻着冷着了,或是病情加剧了,到时麻烦的又是我。”若是他的这场风寒再不好。别说那个总是摆着一副天快塌的大医又会对她唠唠叨叨,那个骨子里一点都不无邪可人的皇后要是知道了,肯定日后又不会让她好过。
他挑挑眉,“这么说来,是朕委屈你了?”
“职责所在,与你无关。”她边说边腾出一手指向她身旁小桌上那碗她亲熬的汤药,“你若是闲着,就快喝了那碗药,都快凉了。”
在她的话落后,空旷的殿中有一阵沉寂。
“你不愿做朕的飞帘?”
突如其来的话语,令晴滂手中的金针立即扎伤了她的掌指,她有点恼火地瞧着沁出的血珠。缓缓将手中的衣袍染上了另一种颜色。
下一刻,动作速度出乎她所料的浩瀚,已站在她的身边二话不说地执起她的手,低首吮去上头血渍。
她愕然地瞪大了眼,温暖湿濡的唇。在她的指尖火熟得不可思议。她慌忙站起身想抽回自己的手,他却一把握住她的掌腕,将她的掌心贴在他的面颊上。
“告诉朕,你在想些什么?”浩瀚俯近她的面前,像个入侵者般入侵她小小的领域。
“现下?”她不动如山地问。
“嗯。”
她先是将眼看向一旁,“我在想,我该如何让你喝完那碗药好向太医交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