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远的他,并没有来得及听见这句出自北海口中的喟叹。
“她若会在乎就好了……”
他最怕的就是涟漪的什么都不在乎。
她不在乎人子与神子之间的是与非,不在乎这片天地里岁月如何流转,就连他,也不在乎……她的心好像总是在远方,他从没有一刻能够捉得住。
她从不开口过问,白日里,他和哪些女人在一块,她也不问,他心中真正爱的人是谁。她将他的存在,视为黑夜的一部分,他只是理所当然的存在着而已,她从不似他人视他为无所不能、也非得之不可的神人,每当他离去时,她总是背对着他,从没有开口要他留下。
她就像一池清淡得可以看透的湖水,独自美丽,也独自享受孤寂。
她永远也不会知道,当她初初被送至风陵,在她踏进他的视线那一刻,远站在一角的她,眼神看来是那么的茫然与不知所措,等她明白了神子与众神为她添了什么罪名,与她必须承担些什么后,在她那双碧绿色的眸子里,则换上了恻然与不甘,那时的他,不知怎地,就是牢牢记住了她在风中独自伫立的模样。
或许就是因为,她总是想要离去的模样吸引了他。
从一开始来到她的岛上,她就没有拒绝过他,原以为她和其他的女人一般,可她的冷淡,又令他几乎有种太过自以为是的错觉,让他觉得,其实对她来说,他并没有那么重要,而他也不知,他究竟被她摆在心上的哪一处。
当他俩抵死缠绵时,他会以为他就是她天地里的所有,可一旦天色将明,她又会毫不犹豫地放开他的身子,转身离他远远的。黑夜里,她总是不开口不说话,偏偏又在黄昏来临时等待着他,就像是临波垂钓的老翁手中的钓线般,在鱼儿上钩后,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在她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之前,他总认为,反正时间很快就会过去,从没有什么是可以留下的,因此他习惯了不要在心上放太多,尽量别让自己负荷太重,因他得和所有神人一般,独自走完无止境的人生。
可自他成为了她的黑夜之后,他发觉,或许,他是可以对所有事、所有人都睁只眼闭只眼,可他却无法再接近她一分,因要面对不在乎的人与事容易,要面对自己的真心,则太难。
再加上,众神名册上并没有她的芳名,但在生死簿上,倒是早已填上了她的死期
仰首急饮一口美酒后,北海一把扔开手中琉璃制的酒盅,任它摔碎成一地的斑斓。
在此同时,处在寝殿里的涟漪,亦扬掌一挥,将摆放在桌上漫着浓烈香气的花朵和花瓶一块扫落地上,只因那刺鼻的香气,让她想起了她曾在北海身上,所嗅到的其他女人的味道。
海皇的新娘?那又如何?
又不是头一天知道他是个生性博爱又色欲熏心的男人,她管他有几个新娘?她管他会不会和以往一样,只要是女人就照单全收?
百年前,那个口口声声对她说着不会让她死的那个男人,上哪去了?那个可为她遗弃神子抛下两界之战的海皇,又在哪?还是说她根本就只是一个他用来拒战的借口,一个留在人间的借口,他并非心甘情愿,亦非如她所以为的,他是为一人而舍天下人?
门扉遭推开的声响,自她的身后传来,气息未定的她转首看去,颇为讶异北海竟会在白日里来见她。
“妳在乎?”看不出在想什么的他,站在门边瞧着她一见到他后,又再次变得冷静的神色。
她冷声反讥,“你自豪吗?”
他觉得必须澄清些什么,“那只是那些神子的一厢情愿。”他从没立下过什么神女新娘的规矩,他也从未要求神子为他奉上什么新娘。
“就算我在这,你大可照旧大方染指。”涟漪不以为然地摇首,“我的心情好坏,你又几时曾关照过?”
浓烈的酒意涌上北海的心头,方才饮的那些酒,在她的话一出口后,仿佛在他的胃里灼灼地燃烧着。
她瞬也不瞬地凝望着他的眼眸,“去找你的那些新娘,反正,你也只会用这种方式保护你自己。”
正要入殿的观澜,在北海与她擦肩而过时,遭北海撞了一下,本来是打算来此感谢她上回相助之情的观澜,望着北海离去的身影,再看了满脸盛满落寞的涟漪一眼,边摇首边掩上殿门轻叹。
“何必呢?”
重重跌坐在椅上的涟漪,自嘲地问:“和那些女人相比,我不够热情也不够温柔是不是?妳也和其他人一样,都认为我很冰冷?”
不知该如何答她的观澜,只是走近她的身边,看着她那既是后悔,却又不知该怎么欺骗自己的脸庞。
“其实湖水是有感情的,它一直在等。”
“等什么?”
“它在等风吹。”涟漪抖素地握紧了自己的双手,“等风吹起浪花,将它变成海洋。”
“丝躲过重重帘幕的日光,斜斜地倾照而下,照亮了涟漪的侧脸时,亦让观澜同情地敛紧了柳眉。
她颤声喃喃地问:N口诉我,为什么我给了他我所有的黑夜,他却从不肯给我一个白天?”
也模不清北海心思的观澜,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我不像他……”她两手紧紧环抱着自己的双臂,“我只有一颗心而已,我无法两分。”
甚想伸手拍拍她、安慰她的观澜,在窗外的日光照亮了那一颗颗自她眼中落下的晶莹泪水时,无声地收回自己的双手。
“北海,你知道吗?只要你能对我微笑,我就会觉得好幸福,只要你抱着我轻声告诉我,你不在乎我是谁,你愿收回你的心只爱我一人,我就愿放弃我天地里的所有,就算是当不成神,也无妨……”
离火宫
五指使劲地往桌面一拍,迭满桌面的帖子与卷宗,皆随着桌上的笔砚往上跳了跳。
“你说找不到是什么意思?”眼下蓄满黑影的石中玉,额间青筋直跳地扯大了嗓门问。
“那个……”禁不起人凶的握雨,在衣领被自家主子一把高高提起时,怯怯地咽了咽口水。
“就如字面上的意思,找不到。”不畏火爆狮子脸的携云,习惯成自然地将握雨拉至自己的背后,再对自家主子摆出一张老僧入定的脸。
接连着数日被困在离火宫中,不但得接手破浪留下来的一堆公务,还得天天听礼部唠叨的石中玉,在肚子饿得咕噜咕噜直叫的情况下,面色更显凶恶。
“枉我在这为了离火宫的家务事忙里忙外、忙进忙出、忙手忙脚、忙得不可开交,你们居然让那个闲闲又任性的小王爷,跑去逍遥倒也罢了,你们还不知道咱们家的管家婆煮饭煮哪去了?你们究竟对不对得起我呀?”这两个家伙是养来好看的呀?没见他都已经饿到前胸贴后背了,要进宫来见他,就不会顺道扛个几桶饭来喂他一下吗?
携云不耐地掏掏耳,“紫荆王为躲月相,昨儿个就离京前往北域了,他要走有谁拦得住?而爱染是奉你之命去找喜天的,她会远庖厨出门去用雷打人,使得咱们三人都没饭吃,不都是你害的?”
“不许顶嘴!”被关在宫中早就闷出一肚子怨气的石中玉,快如闪电地扬起拳头,咚咚地往他们的头上敲去。
早有防备的携云,反应敏捷地抄超一本帖子挡掉铁拳,不过反应慢了点的握雨,就只能窝在地上捂着头闷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