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那个叫虞美人。”也曾认错花的张嫂,在查过书后,有些得意地向她解释,“罂粟在台湾是不准种的,不过这花和罂粟长得很像吧?”
所有的往事前尘,在双眼一接触到那些花后,重新在她的眼前复活,蓦然想起这些花儿由来的她,有些不安地追问。
“他……为什么要叫妳帮他种这个?”
“晓生说他要用这个来代替罂粟,他还说懂花语的人看了就会明白了。”张嫂偏着头想了想,好奇地看着她,“我不明白,妳呢,妳明白吗?”
她明白的,红色代表迷恋,白色代表遗忘。
但,为什么只有红色的花儿呢?她边想象着它代表的花语,边试着揣测他的用意。
“他只叫妳种红色的?他有没有留白色的种籽给妳?”心中有些不确定的咏童,在隐隐明白他的用意后,像是在面对另一个判刑般地,努力将自己的声音自喉中挤出。
张嫂摇摇头,“没有分什么红色白色,他只寄了一袋,里面都是这种颜色的种籽而已。”
他并没有把她遗忘……
“妳有没有他的电话?”紧紧捉住一线希望的咏童,忙握紧了她的手臂问。
“他没有留,他妈妈也不肯给。”深知他家庭情况的张嫂叹了口气,“因为她怕晓生的爸爸又会来纠缠他们母子俩。”都已经离婚了,还指望着晓生来替他还债?都拜陆孟羽所赐,晓生不得不离开台湾,就是因为那些老是嚷嚷着父债子还的地下钱庄所致。
“那地址呢?”咏童不肯放弃地退而求其次,“他寄信的地址在哪里?妳总有他的地址吧?”
“地址?”张嫂顿了顿,转身走进屋子里,“妳等一下,我去找找。”
自从分离后,从不曾觉得自己离他如此近的咏童,紧握着十指,深深在心底期盼着,上天能再给他们一次重逢的机会,好让他们能够有机会……
但迎向她的,却是张嫂那张写满歉意的脸庞。
“不好意思……”自屋子里走出来的张嫂,站在她面前扬高了那张被水濡湿的信封,“这个,前几天被我家小表玩水给弄湿了……”
小小的希望,一下子就在她的心中熄灭了……
咏童怔怔地接过那张蓝色的墨水全都晕开,只隐约可辨认出北海道三字的信封。
当屋子里的吵闹声又起,张嫂再次定进里头骂几个正忙着造反的小萝卜头时,咏童握紧了那张只能让她仰望天空的方向,却不能告诉她,他究竟在哪里的信封,就在这时,一名从市场买菜回来的阿婆路经咏童的身旁。
“小姐、小姐……”被蹲在路中间哭的咏童吓到的阿婆,好心地站在她的身边,拍着她的肩问:“妳怎么了?”
不听使唤的泪水,自不知已被泪水洗过多少次的面颊落了下来,咏童将脸埋进掌心里,止不住的眼泪,将那熟悉的笔迹、那仅剩的北海道三字,也濡湿晕开来……
青春,就这么在眼泪中消失了。
二○○四年
“你一整天都跑哪去了?”富四海特产的那张黑压压大黑脸,在陆晓生一打开饭店房门时,随即伴着一整屋子浓重的烟味向他压过来。
“你更年期到了吗?”还站在门外的陆晓生,在回想起今天自己做了什么好事后,处变不惊地问。
“是生理期来了一整天!”富四海一骨碌地把他给拖回房内,一脚踹上门后,挽起两袖就准备找他算帐。“说,你今天放我鸽子的理由是什么?”整整一天,消失得完全不见踪影,不但事前没报备,手机也不开,都说过今天要介绍几个文化圈里的同行给他老兄认识认识,结果呢?他千辛万苦才敲好时间,并突破种种困难才请来的同行名人们都到齐了,偏偏正主儿左等右等就是不来。
陆晓生在他杀过来前,认罪地朝他抬高了两掌。
“首先,我穿了你指定的衣服。”他指指身上那套绝不可能出现在他家衣柜里的西装,好在富家经纪面前争取一点缓刑。
“然后?”富四海两手拢着胸,将下巴拾高了三十度角。
“然后也照你的交代提早出门。”
“接着?”他不耐地扳扳两掌。
“接着我的车莫名其妙的爆胎,我想时间还早,所以就去坐捷运,然后我就不小心遇到了我今天会四处逛逛的原因。”陆晓生一鼓作气地说完今日行程。
“原因名是?”他会四处逛逛?愈听就愈觉得诡异的富四海,质疑地挑高两眉。
“贺咏童。”他直接奉上元凶的全名。
当下所有怒火全都卡梗在喉咙里说不出口的富四海,有些难以置信地张大了眼,看向在外头晃了一天后,此刻脸上表情并没有如他预期中,应该显得很激动的陆晓生。
原来……又是她呀,也难怪这个最近不常反常的小子,会突然一声不响的又开始反常作怪。
“你们……呃……”富四海小心地瞄瞄他,“有没有谈谈?”都那么多年没见面了,在这么突然偶遇下,他不会是完全呆掉说不出口,或者是不小心一下子对她说了太多吧?
“有,谈了四句。”虽然在那种情况下,她可能认为那只是多年不见后,偶遇之下所打的招呼,但天晓得,他所问的那两句话,正是缠绕了他多时,他非得亲口向她证实的噩耗。
盎四海愕顿了一会后,两眼张大一瞪。
“四句话?”
“嗯。”陆晓生点点头,肯定没算错。
“有没有搞错?”富四海哇啦啦地拉大了嗓门,“你可以在我耳朵边连讲五年你的咏童,却在她的面前讲不到五句?”该讲的对象不讲,不该讲的局外人讲得倒挺多的,这个向来人前说人话、鬼前说鬼话,长舌得不得了的男人,到底在她面前演哪一出?
“我生性害羞。”对他来说,今早的那四句,就已经是极限了。
“你骗谁呀?”坚持不吃这套的富家经纪,用力推了他一把后,气吼吼地找他算帐,“四句后呢?接下来的时间你跑哪去了?”
“我去打听了点关于她的消息,然后就去参观了她工作的大楼,再跟在她的后面替她捡东西。”他亮出两根手指头,说明今天只做了哪两件大事业。
盎四海愣张着嘴问:“你跷掉今天我替你安排的所有行程跑去当个跟踪狂?”
陆某人还朝他眨眨眼,“下次你可以换个较含蓄点的说法。”
真的有病……富四海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个一定都没有按照医生指示吃药的隔壁班同学。
初恋真有美好到那种程度吗?有美好到从一而终,只差没盖几座贞节牌坊外,还鬼鬼祟祟地跟在她的后头到处跑?他要再介绍几个新的心理医生给问题一年比一年严重的这家伙不可。
“看到她之后,我就什么都忘了。”兀自坐在椅中回想今日所得的陆晓生,不停回想着自今早起就一直映在他脑海中,那张曾让他苦苦思念不已的容颜。
他没好气地朝天翻了个大白眼,“我可以亲自左证这点,谢谢。”被放了一天的鸽子就是最好的证明。
“四海。”再次温习了一会回忆后,陆晓生一手撑着面颊,忽地对他扔出第一颗炸弹,“替我换间艺廊。”
盎四海古怪地皱着眉,“都要签约了,你对目前的这家有什么不满?”先前不都已经敲定说好,且爱挑三捡四的他也都没意见了不是吗?
“距离有问题。”他月兑去外套,再不耐地一把扯开脖子上的领带,“它离咏童工作的地方太远了,我要见她的话会不方便。”他可不想往后每天一整座城市东西两边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