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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风之谕 第31页

作者:绿痕

南风中有股特殊的气味,微香,带甜,闻久了,会有种似是微醺的感觉,返回丰邑的路途上话愈说愈少的爱染,在抵达国门前远远就闻到那股熟悉的香味后,即像封了泥的偶人般不再言语,任石中玉怎么逗也不开口。

她从不曾忘记这香味,木黎散在燃烧后的香味,同时也是她最深恶痛绝的一道记忆。

进城前,石中玉拖着她通过由帝国派重兵驻守的环城要塞,再往里头走,一扇白色玉石雕刻的城门即矗立在眼前,净丽与堂皇的门面上,刻满了异国花鸟,跨进城门后,令人屏息的城景,在日光下显得辉煌刺眼,若说百年前的神子过得是丰饶富裕的生活,那么,这儿便是奢华了,放眼所及,城中无一座矮房或是木屋,它们是石砌的楼房,有的是纯白的硬石,有的则是紫色的坚硬矿石,白与紫,沿着四方城域,交织成让人一眼见过就再难以移开目光的美景。

从没亲自到过此地的石中玉,边走在质地宛如玉石般滑润的石铺城道上,边仰首看着家家户户竞艳的楼饰与花样的窗棂,实在很难想象,处在帝国边陲,一座座尖锐石山间的丰邑小柄,竟宛如一颗恶地里的珍珠,璀璨耀眼的风采,翩翩躲藏在无人愿意前来的这片冥土上。

从前他曾听人说过,丰邑之所以富裕,是因丰邑出产入药用及建筑用的矿石,丰邑的人们也大多是药师与矿师,除此之外,在这完全不事耕种、畜牧的丰邑土地上,它还盛产一种仅有此处才有的植物,木黎。

在中土来说,木黎是种最珍贵的药材,单独使用可治寒伤、暑热,若与他药混合,可广治许多疾病,最出名的是它可治心疾,故木黎在中土有如金子般的高价,又因它只产在丰邑,无论在中土或是三道,人们若想买,就只能向丰邑购进,因此数百年来,丰邑就一直是富甲天下的象征,可这百年来,丰邑却还给了人们另一种印象。

因丰邑人吸食木黎散,人们都称丰邑为“沉沦之国”。

街道上、楼台上,处处可见丰邑人或坐或躺,不是昏昏欲睡,就是两眼无神,不管走至哪一处,都可闻到木黎散在燃烧的香味,人们捧着烟管用力深吸,再陶然若仙地沉醉在木黎散带来的飘然感中,在这座美丽得无与伦比的城市中,石中玉见不着半个可算是清醒的人,早就对木黎散上瘾的百姓,一径沉沦在吸食过后的幻觉里,偌大的城市,安静得令他不禁要为爱染感到心痛。

他沉默地看着神情落寞地走在他身旁的爱染,她从没说过任何关于丰邑的只字词组,但他或多或少从他人口中得知了大概的情况,只是他没想到,情况竟是这么糟。

靶受到石中玉担忧的目光,爱染更是压低了头不肯让他看见她脸上的表情,她必须很努力、很努力的大口呼吸,才能将窒淤在她胸口中的痛楚呼出体外,把那些属于耻辱的影子踩在身后,此时的她,很想闭上眼不再看眼前所熟悉的一切,可无处不在的香气,却像千根细针般,不断扎刺着她的心房。

看不见自己,也看不见外头的世界,丰邑的人将自己关在这座美轮美奂的城市里,无论外界以何种眼光看待他们,一径疯狂地追求着木黎散的瘾劲,若是外人想抢夺木黎散,或是逼迫他们戒瘾,善咒的他们便以诅咒为手段来遏阻那些外人,正因如此,外界无法对丰邑伸予真正的援手,最多只能孤立他们,就像深知木黎散有多害人的帝国皇帝一样,为了不让木黎散被带至中土,因此皇帝情愿养着他们也不允许丰邑的人踏进中土。

离国这些年后,回来一看,这儿还是个一样不长进的国家,还是这些无可救药的人民,为了这些沉溺在瘾海的子民,她不得不由衷地感谢帝国的皇帝,因自丰邑不再开矿贩药后,国中所有的资源就全都来自中土,若不是皇帝知道中土需要丰邑的药矿,若不是皇帝不忍弃他们不顾,只怕丰邑所有人早就因嗜药而亡国了。

多年来,她一直都想治丰邑人们的药瘾,可是追求服药后所带来快乐的同胞们却无人愿治,要不是皇帝派兵在丰邑外建筑了要塞,禁止他们出境之余也藉此保护他们,只怕丰邑早就因外族侵犯而亡国了,可眼下这个情境,跟亡国有什么不同?

“爱染。”石中玉轻推她的肩。

一径沉弱在己伤中的爱染,回神地眨眨眼,发觉她不知不觉中已走过大半座城,在她前方,是道长长的雪白石阶,在石阶的最尽处,是那座她自小生长的宫殿。

看着她眼底的煎熬,石中玉有点后悔带她回来,他挽过她的纤臂,才想告诉她别勉强自己,真下行的话就打道回府吧,可爱染却在深吸了口气后率先踏上石阶。

“走吧。”她不能永远逃避,而那些人,也不能就这么逃避她。

他跟上前,握住她空荡的右手,好让她有个可以倚靠的力量,爱染将他的掌心握得很紧,紧到甚至是有些疼,他不以为意,只是陪着她一同步上这道雪似的长阶。

浑身疲软靠站在宫门旁午睡的宫卫,在被爱染推醒后,揉眼定看了许久,这才认出她是谁。

“公……公主?”

“我父王在哪?”懒得一宫一殿慢慢去找的她,直接拉过他的衣领问。

“王上……”他面有难色,尴尬又支吾,“王上他……”

轻哼一声后,爱染扯出一抹自嘲的笑,她这才想起,她根本就不必多此一问,自小到大,她比谁都清楚她父王会在哪。

“让开。”她推开因吸食木黎散,力道甚至敌不过她的宫卫,大步踏进殿中。

“公主……”想携住她的宫卫,有心无力地在后头喊着,接着被石中玉给推回宫门处。

层层垂挂在殿中的纱幔在风中飘荡,金盘玉杯闪过他的眼角,眼花撩乱的宫景皆不在石中玉的眼里,他直视着走在前头的爱染,小心地跟着她跨过横躺在地上午睡、或是瘾劲发作的人们。在这仿佛无尽的深宫中,愈往里头走,所见的人愈多,但他始终没瞧见一个能够张开眼看着他们来到的人。

因无人拦阻,爱染遂直闯进后宫,迎面而来的飞纱拂过她的脸庞,她在拂开后止住脚步,定看着眼前与众多妃子一块躺在毯上,正将烟管凑近烛火点燃,好再吸上一管的丰邑王。

愈看眼前景况,愈是火大的爱染,走至一旁,将花瓶里的花朵拿开后,拿着盛满水的花瓶使劲往前一泼,被她淋湿的众人,茫然地瞇着眼四下看着,在见着她后,有些妃子伸手推了推丰邑王,丰邑王抬首看了她一眼,似乎不认得她般,只是对她呵呵直笑。

比往常小了很多的雷声,下一刻在殿内轰然作响,虽没出人命,但原本还懒瘫成一团泥的众人,在水与雷交会后全遭痛醒,有些还受不住地躺在地上四肢不断抽搐。

“用那玩意打自家老子……”石中玉咋舌地问:“妳会不会遭天打雷劈?”

爱染此时连回话的心情也没有,弯身拎起一只酒壶后,默然转身朝着她以往走惯的宫廊走去。

慢吞吞跟在她身后的石中玉,在找到她时,发现她坐在一处圆形的水池旁,顶上是一座四方的天井,灿灿的日光笔直地映在水面上,将玉白中带紫的殿墙映得更加斑斓,足以令人的双目不忍离去,但他的双眼却没停留在那。而是在她那双浸在池子里的雪白小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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