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想起娘亲来,小时候,她总不解娘亲为何总是默默地在花相园里为爹种芍药,也不懂娘亲为何哪都不去,就是固守着花相园不肯离开,后来,她渐渐明白了那是怎样的一份等待和痴愚,可是在她懂了后,她反而希望她永远也不会明白那些。
此刻的她,不想知道站在面前的男子是为何而来,又曾有着怎样的情爱和过往,她更不想知道他在花间落泪的来由,她只想守住当下。
“我忘了。”她深吸了口气,在看见自己的双手仍紧捉着他不放时,随即松开手来。
但他却不放过她,在她转身欲走时拉住她的手。
“放开我。”理智重新回笼后,冷清再度回到了她的身上。
他的双目探索着她的,“你藏了什么?”前后不过片刻,她就换了个模样?她到底知道了些什么?
灼热的视线彷佛烫着了她似的,她连忙别过芳颊,“别这样看我。”
然而他黑黝的眼眸却固执地追索着她,令她脸上一热,更是挪开了视线刻意不望向他,就在他们二人相互僵持了许久,而他握在她手上的大掌也无半分松开的迹象后,一直不看他的无音终于启口。
“我和你一样,都是很容易会错意的。”
风儿似乎止息了,树梢上的绿叶安静地蜷伏着,四下无声,在这一刻,人间的光阴暂时暂停。
叶行远沉默地凝视着她,这才发现,在他面前的是个怎样的一个芳华少艾,在她匀净的面容上,明眸含情,唇梢带意,若是笑起来,想必定是更令人惊艳吧?只是,他似乎从不曾见过她笑。
对于她这位新主人的过往,他自雷宅的下人口中已得知了大半,但在她的身上,他全然看不出那些曾经存在的阴影,只除了那一回她遭邻里扔石后偷偷流曳出来的伤心外,平日里,她总是只是如同她的名一般,无音无息地安静过着日子,把心如埋春枝般地深埋土内,任谁也见不着那片只有她才能进入的天地,他想,若是能够看穿她的心,也许他将会看到一道又一道由她自个儿亲自锁上的心锁吧。
透过那双倒映着自己的水眸,他看见,他也同她一样,都为自己的心上了个锁。
半晌,他松开了手让她走。
几不可见的失落出现在无音的眼底,但她很快地掩去,若无其事地旋过身,被自己困在原地的叶行远,出神地远望她一步步踱下山坡的倩影,忍不住合握着空荡荡的掌心。
他有些悔意,心头麻痒如遭啮咬,眼前来来去去的,尽是她回避他而侧过的芳容,那线条优美的轮廓,令他忍不住想伸手触碰,可他更怕,在他又这般不受自制地去接近她后,他是否又会在日后尝到同样的苦果。
随着佳人离去的脚步声愈来愈远,他的心思也愈来愈复杂,但在回想起了仍在园子里的申屠令后,他又随即一振神志,飞快地迈开脚步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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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窗,无音伸出手迎来一只黄莺。
她微倾着身,仔细聆听安栖在她指梢上的黄莺正对她的低声倾诉,听了一阵后,她失望地扬手让黄莺飞去,稍稍探出身子至窗外,出声唤着已在屋檐上待了好一段时间的碧落。
“碧落。”她到底是探到了没有?
闭目盘坐在檐上的碧落,在听到她呼唤后,睁开明眸翻身下檐,并顺势就着外头生长得浓密的枝叶荡进窗口里。
“查出那个申屠令是谁了吗?”在她进屋后,无音随即关上了窗,转身看向她一脸的郁色。
“还没有。”她烦燥地踱至桌边坐下。
也是一无所获的无音,走至她的身畔坐下,一手托着香腮,不停地搜索着模糊的记忆。
“我总觉得他像是当年那个卖镜的。”虽然她没过目不忘的能力,但她的记性并不差,“你真没半点记忆?”
“我也觉得他眼熟,但,就是不记得。”一双黛眉紧锁着的碧落,抬起一指指向自己的额际,“这里,有一段记忆被封住了,我想,当年把我封在四神镜里的人,很可能就是他。”
在被关进四神镜前,她是个四海以镜为家的自由镜妖,后来不知为了什么,她遭人封进四神镜内失去了自由,直至她被贩至无音的家中,并经由无音的双手释放了出来后,她才重返这花花人间。照理说,她应当是会记得那个把她封进镜内的人,可不知怎地,她想了十年,至今就是忆不起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无音看了看搁放在妆台上的四神镜,“你在镜中看不出他的来历吗?”碧落最大的本事,就是能藉由铜镜看穿一个人,哪怕是最想隐藏的过往或经历,也得在她的双目下一一现形,她更能看出照镜人最深的心事和未来。
“没用的,我早试过了。”深受挫折的碧落沮丧地摊摊两掌,“那家伙的道行比我们预料的都来得高,事前也可能早就已做了提防我们的准备。”防得这么周全,这只代表一事,那就是,他的来历绝对大有文章。
无音抚着下颔深思,到目前为止,无论是她托风托众生来打探申屠令,或是碧落藉妖力离魂出窍四处探问,她们还是不知那个不是人也不是妖的申屠令究竟是何等众生,与他同处一屋檐下,如不把他的身份查明,她总觉得无法心安。
“你打算怎么办?”也觉得让她跟个来历不明的东西处在一块不妥的碧落,满脸烦恼地看向镇定自若的她。
“嗯……”她开始回想起那夜撞见申屠令在园中寻物一事,不禁猜测起怀有目的来此的申屠令,要找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碧落的建议是不让夜长梦多,“不如就将他赶出去吧?”这样最好,如此一来往后她们都不必烦恼。
她反对地摇了摇螓首,“不行,我过不了我爹那关。现下申屠令是爹眼中最重视的贵客,她这一赶,别说会得罪本屋一大群人想借机攀权的亲人,她往后的日子也会跟着难过。
“既然申屠令可以化身为官对你爹施法蒙骗,我也可以。”想也知道申屠令定是对雷宅的人动了手脚,都是同道中人,她又何妨效法泡制一回?
“我说过,别对人类那么做。”无音皱眉地伸手轻敲她的额际。
她不满地捂着额,“难不成你就这样让那个来历不明的东西继续住下去?”
“我会留心就是。”在查出申屠令的真正身份和前来花相园的目的前,也只好小心为上了。
“就凭你一人?”碧落不客气地泼了她一盆冷水,“若是没有那只花妖,只怕在我回来前,你早提前去见了阎王。
“怎么说?”她讶异地回过头来,对被蒙在鼓里的事一概不知。
碧落早就看穿那两人在私底下正在进行的暗事,“申屠令是冲着你来的,而叶行远,立场则是刚好与他相反,他是来保护你的。”
“为何叶行远要保护我?”她原本就已经很对叶行远的作为很感到纳闷,如今得到了此番见解后,她更是一头雾水。
“因为……”碧落张大了嘴,又蓦地把那些差点到口的话全都收回,“不能说。”
无音淡看着她那双洞悉一切的美眸,“我不能知道?”
她掩着唇,满面神秘,“我不能代说。”这种私人的事,即使她早就看出,她也不好就这般未经叶行远同意之前托出,所以,还是静待后效好了,就看叶行远会有什么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