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在清凉殿上聆听父皇口谕时,母后也在场,她也听见了代传圣意的冷天放大声说出,父皇要他率兵在百日内攻陷北武国的旨意,这几日来,母后为了他是否该遵旨出征北武国,也因即将不久于人世的父皇而过度悲伤,据思凉宫的下人们表示,母后曾自尽多次未果,情绪一直很激动的母后,更是下令不许宫人让他踏进思凉宫半步,她下要看到他这个即将率领铁骑踏平她故乡的敌人,也下想见他这名害她自诞下他后,她便再也无法获得圣上垂爱的皇子。
她将一切的错都归咎至他身上。
他是她的错吗?
“王爷,咱们进不进去?”冷天色走回他的身旁,忧心地看着他心事重重的脸庞。
铁勒收回漫游的心绪,在心中把要对母后说的话思索了一会,深吸了口气后拾级步上宫阶。
守在殿门前的宫人们,在铁勒即将步进殿内时,齐身横挡在殿前拦阻他的脚步。
“王爷,娘娘不许你……”
铁勒朝他们冷森一瞪,不怒而威的气势立刻将他们吓退两大步。
“还不快去通报?”冷天色在宫人白了一张脸不知该怎么办时,挥着手催赶着其中一人。
在宫人张皇地跑向殿内时,早料到即使通报也会被回绝不见的铁勒,也同时迈开脚步朝殿内的寝殿走去,无视于殿内一干纷纷瞪大眼瞧着他的宫人们。
被迫前来通报的宫人,在通报了掖庭后,原本紧皱着眉心不肯答允的掖庭,在想赶走他时,不意在见到大步朝这走来的铁勒时,连忙来到寝殿内匍跪在皇榻前,向病卧在床的西内娘娘请示。
“启禀娘娘,刺王求见。”
“不见!”不假思索地,纱帐后的西内娘娘立即回声驳斥。
掖庭为难地看着身后,“但……”
“母后。”已然来到寝殿内的铁勒,站在榻前淡淡地启口。
她扬高了音量,“我说过不见你!”
“关于父皇的口谕,儿臣已自行定夺。”无论她听与不听,打算把话说了就走的铁勒,径自道出来意。
西内娘娘听了气息猛地一窒,忽地一改前态地伸手揭开纱帐。
“你想怎么做?”他……他已经决定好了?
铁勒继续道出:“依父皇口谕,进攻北武国一事,儿臣势在必行。”
“你……”西内娘娘震愕地瞪圆了眼眸,“不许你摧毁北武!”
他瞇细了眼,“母后情愿儿臣违抗父皇旨意被父皇革去一切?”她分明知道,不从圣意的话,他会有什么下场。
“不,我更不许你违抗你父皇!”她更是勃然大怒,嘶哑的吼向他后,一时气息不顺,两手撑持着榻面频频喘息。
一旁的冷天色,不可思议地转首看向她。
“那……那王爷究竟该怎么做?”简直就是无理刁难,不能这样又不许那样,她也别让铁勒这般无从选择吧?
铁勒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她因愤怒而涨红的面容,他发觉,他从没像现在这般清楚地看过自己的母后。
不只是方才她话里的不为他设想,近三十年来的岁月里,她甚至也下曾说过爱他与否,她还是这么自私,这么的……无视于他。他明明就知道的,在她的眼里,就只有故国与父皇,他这个皇子则不曾存在过,他怎会想在她身上索求什么母子情分?
自生下他后就不看过他一眼的她,是多么地想为父皇再添一名皇子,好藉此讨得父皇的欢心再获独宠,就连父皇要将年幼的他送至军旅时,她也没有出声反对过,当然,她也和父皇一样对在沙场上的他不闻不问,在他因此而受伤过太多回后,她刻意疏离与视若陌路人的作法,他早已看淡并命令自己别再去在意,也已经对此毫无感觉,只是,直至今日他还是很怀疑,她怎能为获得父皇的爱,拋弃自己的骨肉如此彻底?
“我不是颗左右为难的棋子。”铁勒定定地凝视着她的眼眸,决定无论她是否同意,他只为自己。“今日我来,不是想征求母后的同意或指示,我只是来告知。”
“告知什么?”西内娘娘边喘息边抬起头。
“圣命难违。我将在近日整军出发前往北狄,在与铁骑大军会合后举兵进犯北武国。”
她的睑孔当下青白交错,“你……”
冷天色担心地直拉他的衣袖,“王爷……”在这节骨眼上,他干嘛说得那么直?
见她顺不过气来,铁勒的心不禁一软,犹豫了许久后,他跨步上前,才伸手向她,想为她拍抚顺息时,她却猛然抬起头来,眼底的恨意如溃堤江水。
“你这孽种……”她气弱游丝,双眼愤毒,枯瘦的指尖颤颤地指着他,“当年生下你时,我就该亲手掐死你的……”她的下半生早已因他而毁,现在,他还要让她想回去的家国因他而破,若是当年不生下他,那么也不会有今日的一切。
冷天色震惊地倒抽口气,半晌,他鼻酸地别过脸。
她……她怎能够说出这种话?她知不知道,她的这句话将伤铁勒多深?就连外人听了也会为铁勒感到心酸,她怎可以这样待铁勒?那是她的亲儿子呀。
铁勒的手怔在空中,无限悲凉在他的心底悄悄蔓延。
经这一击,即使他原本还对她存有一丝冀望,此刻也都化为乌有,被她彻底的焚尽。他怎会忘了,在他放弃父皇之前,他最早放弃死心的人,就是她。
他麻痹地转过身,“儿臣告退。”
西内娘娘十指深深陷入杨上的锦被里,她紧咬着唇,看着这个只要一踏出宫去,不是让她的故国被毁,就是让她因子拖累而西宫娘娘之位再也不保的背影,在他转身消失在门边时,她的泪水匆如泉涌。
“娘娘……”不知该怎么办的掖庭怯弱地出声。
“出去,全都给我出去!”她失去理智地扫下榻上所有的东西,将眼前所能见到的东西捣毁砸碎,将一室的人都给吓了出去。
聆听着身后传来阵阵清脆破裂的摔打器皿声,铁勒不回头地快步疾走。
“王爷……”冷天色边跑边跟在他的身旁试着劝慰。“王爷,娘娘定是伤心过度或是病胡涂了,你别把她的话当真。”
铁勒木然无言地大步走下宫阶,脚下的步子愈走愈快,也踏得一步比一步重。
是真、是假,他心中有数,他不需要安慰,也不需找个地方躲起来疗伤,其实在来思凉宫前,他就该知道所得到的结果会是如此,他根本就不该来走这一遭。
“冷将军!”
冷天色霎然止步,回首远望着跪倒在宫阶上朝他放声大叫的掖庭。
“娘娘她……”掖庭连话都还未说完,便已掩面痛哭失声。
铁勒猛然回过头,在她的哭声中,隐隐约约的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的心房匆地狠狠一刺,在他意识到时,他已拔腿朝殿内飞奔。
“王爷!”也知道大概出了什么事的冷天色来不及拦下他。
景色匆匆在铁勒的身旁倒退排掠,未至寝殿,里头已是此起彼落的哭号声,使得他愈是靠近,他的心便愈是拧挤撕绞地作痛,在排开齐跪在寝殿外头的男男女女后,他在寝殿门口处猛然定住脚步。
悬浮在寝殿中,那一双着白袜在空中来回摇晃的小脚,令他惊悚得遍身打颤,轰轰的心音直在他耳际作响,他动作极为缓慢地仰起头,视线一点一滴地往上挪移、再挪移,倏然间,他的眼瞳空洞地瞠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