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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月 第20页

作者:绿痕

悉悉卒卒的声响,是踩在已然冰冷的花身上的声音,他循声看去,穿著丝履的堤邑,正从他的身畔经过,一步步地走向那轮月的方向,望着她足下的丝履,一股未曾相识的冷颤爬上他的背脊。

她穿上了,记得从前每个嗅着花朵清香醒来的早晨,堤邑总会在下床前依偎在他的身旁,软声地央求他为她穿上永远不知该如何穿上的丝履,没有他的帮助,她白细的指尖怎么也没法子自彩带中挣月兑开来,而今,毋需他出手相助,她已知道了穿上那双在他眼中看似羽衣的丝履,小小的纤影,在园中步步远离,渐行渐远。

哀按着胸口,他觉得胸膛里的血液都冷了,那份曾经温暖的感觉,再寻不遇,不知该如何挽回。

怀炽自梦中惊醒,两掌紧抵着桌案,惊寤仍未自他的脸上散去,冷汗争先恐后地自他额上沁出。

堤邑……他回首看向床榻,杳无一人的榻上,并无堤邑的身影。

没来由的心慌,霎时将他紧紧攫往,他抬首看向窗外—一轮尚未圆满的月,静静挂在窗边。

他的梦境……瞬时,他推开桌案跑向屋外,直觉地奔向那梦中落花一地的园子,去寻找他已找回羽衣的仙子。

众人皆寐的深宵,在堤邑心爱的园子里,照焰火星似流萤般,乘着轻送的夜风,在林间逐风穿梭,看似人间的点点流星。

怀炽奔跑的步伐停止在一株修剪过的桃树旁,喘息不已的他看见园中,堤邑静蹲在一只火盆前,似在烧着什么,火盆中火焰腾起又坠落的光影,将她小睑映照得明灿透亮。

喘息方歇,他来到她的面前,见她在凉风中穿得单薄,忙月兑上的外衫披在她身上,而后蹲在她的身旁,嗅着空气中奇异的香味,那味道是如此熟识,像是在笔墨间总会淡淡沁出的龙涎香。

“在烧什么?”他侧首望着她平静的面容。

“爱情。”

爱情?

怀炽微蹙着眉,发现在她的脚边,堆了一本本的书册,而火盆里所焚烧的正是书册,龙涎香的香味,自摇曳的火苗中冉冉窜飞。

“我在火化我的爱情。”堤邑再扔落一本书册,静静看它在贪婪的焰火中灿烧起来。

怀炽骤感不安,顾不得烫炙,他伸手自焰丛中救回那本正被火苗吞噬的书册,使劲拍熄火星后,他翻开焦灰的书页,映入他眼中的,是她娟秀的字迹。

是她写的诗文,怀炽努力在火光下辨认她究竟在书上写了什么,看着那一行行即便是相思,此刻亦成灰的诗文,他才发现,她所烧的,是她在漫漫长日里所写下来的心情,是那些她总没机会拿给他瞧,也不曾在他耳畔细细娇诉的情意,和他还未来得及领受过的心动。

她在焚烧她的爱情。

书册自他的掌中掉落,他惊悚的眼瞳不住地张大,顾不得一切,他伸手去抢救被她扔进火堆里的其它书册,但,彷佛上苍都要和他作对似的,风儿愈吹愈急,烧得狂烈的焰火宛如一条火龙,席卷着火盆里易燃的书册,令只救回数册而不得不收手的他,只能眼睁睁地,看它们逐渐在盆内化为灰烬。

“看着我。”他紧握着她的肩,急切地将她拉向自已,“我没有变,我依然是那个怀炽,我没有欺骗过你!”

堤邑淡淡地看着他无措的面庞,眼眸平静如水,“你是没变,你只是露出了原本的模样而已。”

手心有些炙痛,就像是刚才的那盆火还未烧尽似的,正在他的双掌里灼灼焚烧,令他缓缓松开她。

他没见过这样的堤邑。

“我一直认为,我是懂你的,但到后来,我发现,我所懂的,只是你其中的一部分。”堤邑拾起地上的火钳,拨动着盆里未燃尽的残焰,自言自语地说着,“我也总认为,我能够改变你,让你明白什么是你该重视和珍惜的,可是至今我才知,我做不到。”

他敏锐地听出她话中的细微处,“是谁要你改变我的?”

“律滔”她并没有隐瞒。

一把心火在怀炽的心中骤起。是他,那个披着伪面的兄长,也是他在看清这名兄长真正的模样后,已有数年不曾往来过的亲人。

“不要相信律滔的话,你不明白真正的他,他只是在利用你而已。”律滔曾和她走得那么近,那么,津滔也一定对她灌输了许多关于他负面的事,而他也知道,津滔会对她这么做的原因。

提邑却自若地笑了,“我知道。”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有,也早已看穿他们兄弟间的把戏。

或许别人并不知道,他们这些兄弟,眼眸都是这么相似,只要仔细去看、去深究,就会发现,不管是在亲善、残酷冰冷,也无论是哪一种面孔,在表面下,他们都有一颗相同的政客野心。

舒河将野心藏在看似无害的笑意下,律滔将野心藏在看似善体人意的温情里,而他,则是丝毫不掩藏,只是将它放在身后,不让她看见而已。这些皇家的男人,似乎都忘了该怎么当自己,无论何时何地,就只有一个政客的身份,眼中并无其它,当然,看不见其它的他们,根本就没有一副温暖的心肠,他们的血都是冷的,对于周遭的人,他们大都只是想利用而已,他们没有心。

怀炽有些错愕,“你知道?”他还以为她也是为律滔善人外表所欺骗的其中一人。

“但我甘心被他所利用。”其实,利用的人、被利用的人,何尝不都是在等待一个契机呢?每个人都有着私心的目的。

“为什么?”

她凝眸着盆内孱弱的星火,声音显得很悠远,“因为那时我想靠近你,我想走进你的世界,只要能嫁你为妻,就算律酒要利用我,也无妨。”

在他将桃花簪在她的发上起,他就已将他们不可能有所交集的世界连结起来,只是,在通往他的那道世界仍有个门扉,而门扉的那道高滥,是她跨不进去的。因此,在他提出要娶她为妻时,他不知道那时的她,一生中从没那么快乐过,可是她的快乐才开始,等待着她的阴影,也已潜伏而至。

家人的反对、众官众臣的反对,将她所珍藏的快乐点点滴滴都推向谷底,可是在那时,律滔出现了,他朝她扔下一条可通往怀炽世界的绳,要她攀附而上,即使知道律滔想利用她对怀炽来个反牵制,也知道在那善意的背后,是要付出代价的,但只要能将她的天地与怀炽的连接在一起,她甘心。

怀炽动容地朝她伸出手,“堤邑……”

但堤邑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的手停搁在空中,无法朝她前进。

“可是我现在才明白,你们都只是玩弄手段的权臣,你们这些皇子,都没有真心,在你们的眼底,就只有权势。”

“我……”他方想开口辩解,但她清明的眼眸却阻止他。

“不要说你有真心,因为连你也不晓得你到底有或无。”她微侧着螓首,深望进他迷惘的眼底,“是不是?”

不要这样看他,不要让他无所遁形,就算她所说的有部分是真的,可是她看不见那些一他还藏着的,她看不见在他总不去撬开心锁的深处里,有着他太保护自己而掩盖住的真心……曾经,他在她向他询问朝事时,明显地拉起了一道不让她前进的保护防线,而现在,她也筑起了一道高墙,不允许他靠近。可是此刻,他好想拥她入怀,拉近他们之间一夜筑成的疏远距离,用怜吻吻去她眉宇之间淡然的冷意,看她绽出笑,让那双平静过度而显得毫无生气的眸子,再度为他亮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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