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向自己保证过,他不会伤害她的,可是……他终究还是无法做到。
“骗我呀,为什么你不骗骗我?”堤邑再也无法承受更多一分的静默,手握成拳用力捶打着他的胸口,泪珠颗颗翻滚出她的眼眶,“就说你从没有这么想过,就说你只是因为爱我所以才娶我……”
他任她捶打着,“我不想欺骗你。”他也想过用欺骗来否认,可是他却发觉,或许他可以欺骗天下人,他却无法在她明澈的眼瞳前撒谎,他想给她的,都是最真的。
堤邑俯在他的胸前,落泪纷纷。
是的,他并没有骗她,他只是没有告诉她而已,他只是把另外一个目的隐瞒起来而已,可是,她倒希望他能够骗骗她,或是哄哄她也好,就是不要让她去承认这个现实,但他却把血淋淋的现实摆在她的面前,用诚实来认罪,这教她要怎么原谅他?
她十指深深陷入他的衣裳里,揪扯着,“在你对付我爹时,你有没有想过我的处境?”
“有。”他的胸膛沉沉地起伏着,“所以我选择了隐瞒。”
“当瞒不住的时候到了呢?你又打算怎么办?”将来他又该如何处置她呢?他已经没有谎言了,那她又该怎么继续存在?
怀炽闭上眼,他并不想让她来面对这一天,他并不想在她倒映的泪珠里看见这样的自己,这般不知该如何启口、不知该如何拾掇她芳心碎片的自己。
逃避,他原是想逃避的,只是他从没想过自己竟会如此软弱,巧言善辩、妙笔生花、辩倒朝臣的他,却在此时说不出一个字,也检不出一个方法来面对她。
心灰接二连三,当堤邑抬起螓首时才恍然看清,这个世界灰凄得不可思议,而近在眼前的他,是那么地疏离遥远。
原来,这才是他真正的模样,这才是真正的雅王怀炽。可是那个曾经在桃花盛开的树下,在她发上簪花的男子呢?那个曾在夜深时分,持着笔墨未干的情诗来到她面前,为求看她一笑的男子呢?他是不是……从来就不曾存在过?
“这场婚姻,也只是个骗局吗?”堤邑轻轻推开他的胸膛,眼角的泪水就快干涸。“不是的……”他亟欲解释,却看她的身子晃了晃,“堤邑?”梦境已杳,去如朝雾。堤邑仰起头,感觉她的天地,彷佛已裂成片片,朝她倾倒下来。
第五章
烛影摇曳得很不安定,奄奄欲熄中闪烁得份外妖艳,彷佛在熄灭前,也要灿烧最后一分的美丽。
堤邑在榻上翻移着身子,睡得很不安稳,她扬起皓腕,试着想掩往耳际边不断如潮水般涌入的嘈杂人声。
“润儿……”她蒙蒙地睁开眼,辨识出床旁润儿的身影。
润儿轻轻拨开她额际汗湿的发,“你醒了?”
从她在厅里倒下后,她就一直睡至深夜,怀炽请来的大夫说,是风寒的缘故,可是润儿知道,在这日暖的春末,一个小小的风寒,并不会使坚强的小姐倒下,她倒下的原因!是那些藏不回去的事实。
“外头怎么那么吵?”堤邑撑着身子在床上坐起,虽然脑际昏沉沉的,但她还是抚着额,试着听清外头远处传来的争吵声。
润儿的眼珠子不安地团转,“呃……”
“我爹?”她顿了顿,扬起眼睫,在嘈杂声中辨认出那熟悉但久未闻的人声,“那是我爹的声音?”他不是不愿见她吗?
“老爷明日就要离开京兆,但他听说你病了,所以想来看看你……”润儿心虚地转着十指,脑里一刻也不敢忘记怀炽曾交代过她的话。
堤邑听了忙着想下榻,寻来了外衫随意地拢了拢发。
“小姐。”润儿忙不迭地想阻止她,“你身子还很虚,姑爷吩咐我别让你出去受凉。”在小姐倒下后,怀炽便发了顿前所未有的火气,将府里上上下下的人全都烧过一回,这次她要是再不听警告,只怕怀炽会将她逐出府去。
“放手。”她不理会,挣开润儿,拖着乏力的身子往外走。
当堤邑站定在大厅的入口处,窜进她耳底的,是辛无疚气急败坏的声音。
“我要带她走!”他不要输得什么都不剩,最起码,他要带回使他遭受挫败的主因,多少弥补一些他遭损的自尊。
无视于辛无疚带来了多少人马来助阵,怀炽面无表情地定站在厅中,任辛无疚由好言好语至恶言相向,他还是丝毫不改已定的决心。
“人,是我的。”一字字地,他清楚的让大厅里所有的人都听见,“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休想从我的身边带走我的妻。”
站在怀炽身旁的冷天海,头痛地拧着眉心,实在是想不出有什么法子,能阻止这个因为堤邑而气恼过度,已经听不进只字片工闲的怀炽别再和辛无疚结梁子。早知道他就不该告诉怀炽,辛家的人这阵子是怎么赏堤邑闭门羹,而辛夫人又是怎么对待堤邑,否则怀炽这场来得又急又快的怒火,也不会在辛无火登门而来就烧得那么旺。
“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为什么还不放开她?”辛无疚憎恨他的理直气壮,直朝他伸出手,“你若是不珍惜她,那么就把她还给我,我要她这个女儿!”那是他一手养大的独生女,也是他亲手错置战场的弈子,只要能要回她,那么他或许可以将她再放进另一个可让他高攀的权贵世家。
怀炽沉下了脸,忽地默然,不一会,他紧拢着剑眉,眼底闪烁着锐利危险的目光,像要噬人下月复。
“谁说我不珍惜她?”他冷着声,却掩藏不住语气里的极度愤怒。
辛无疚被他认真的眼眸震慑住了,一时之间,倒不知说什么好。
他好不容易才找回声音,“你珍惜她?”怎么可能?这个在朝中以诡诈扳倒群雄的人,怎可能对待提邑有一颗柔软的心?
发自肺腑,怀炽说得斩钉截铁,“我比任何人都珍惜她!”
堤邑也因他而怔住了,本欲往辛无疚那方投奔行去的脚步,止顿在他的这句话中。
下了朝,怀炽是不说谎的,这点她知道,而她也清楚,在嫁他以来的这段日子,每日每日,她都是在他的柔情中醒来。她就像是一株他细心养护的花儿,依赖着他的珍惜而盛开,无论何时,他都和初相见时一般,他那可以倚靠的肩膀、可以拥抱她的双臂,只要她开口、或是不须她开口,他都毫不吝惜地为她提供或是敞开。
她更知道,在他把梦戳破前,这场梦境,是多么的瑰丽。
“你爱她吗?”辛无疚恼羞成怒,话锋一转,直转移至怀炽最弱的弱处质问。
为怀炽暗中捏了把冷汗的冷天海,才想上前为对这种问题回答不出来的怀炽解围,但却在眼角余光中,发现了堤邑的存在。
他一手掩着脸,“完蛋……”
冷天海的想法是对的,怀炽是真的回答不上来,即使已在心中问过自己千百回,他还是分不清他对堤邑怀着的究竟是爱还是想珍惜的柔情,而在他柔情背后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是什么原因、什么动力,才能让他如此珍待她?
望着不置一词的怀炽,堤邑的心在滴血。
他每沉默一分,也就愈将她的心割裂一寸,他的无言,比任何利器都来得伤人,而他的不语,就快将她四分五裂再不能合拢。
在被他利用尽了后,到头来,他甚至连一句爱也说不出,他说不出口的原因是什么?是像律滔说的不懂爱吗?还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