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我到湖边坐坐好吗?”飞鸟将手中的药篮放在桌上,将他拉离书堆,柔声地邀请他。
南宫彻思索半刻,放下手中的医书随她一块走至湖畔的长廊,随她一块坐下。
秋阳很明艳,远山郁郁苍苍的树丛点染了佩红斑彩,抬首看去,风儿吹过,层层叠叠的色彩像波涛般,金黄、橙橘、红艳地阵阵起伏绵迭,像座耸立在山头上的另一座湖,一派热烈欢欣地迎接着秋意正浓。
波澜无动的湖水,映照灯净无云的穹苍,南宫彻低首着着湖面上自己的倒影,炯炯像是被艳阳焚烧的眼眸,很不安定,有些难以掩藏的痛苦。
“你还是不死心?”飞鸟望着湖面淡淡地问,心底很清楚他的个性。
“要我死心,那得让我不叫南宫彻才行。”他的声音显得很执着。
她不禁想叹息,没想到在摊开来告诉他后,他并无预料中的打退堂鼓,也没有伤心欲绝的表现,仍是一派的顽固。不过说开了也好,至少她不必老在心中便着一个结,不必再因他而感到歉疚。
南宫彻看着湖面的目光彷佛很遥远,声音在吟啸的秋风中有些低哑。
“没有味道,是什么样的滋味?”他无法想像,在缺乏了这点最基本的本能后,将是怎样的世界。
“滋味?”飞鸟轻声低叹,“就是什么感觉都没有的滋味。”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最亲近她,也最了解她,可是为什么这种事她要瞒着他?
“其实,我早该在五年前就告诉你的,可是你总不给我机会说。”她话中有话地说着,“现在说了,也不算太迟。”
他早料到了,“你要用失去味觉来拒绝我?”倘若她能提出别的理由,或许他还能接受,而这理由,他根本就不当一回事。
“或许你认为失去味觉并不是什么大事,也不挺要紧,但对我来说,我失去的不只是味觉而已。”她听得出他的嘲讽,也听得出他的不介意,但她却不能不去在意。
“你还失去了什么?”他一手抚上她的芳颊,将她的脸庞转正向他,深深地看进她的眼里。
在他的眼神下,飞鸟并没有闪避,反而给了他一个心痛的答案。
“一切。”这世上,没有什么可以牵绊她的事物,也没有她可恋、可爱的事物,就连她自己,她也不去在乎。
南宫彻极力忍下那丝丝缕缕的痛感,试着不要因她太过平静的神情而又逃开来,这一次,他得听清楚她心底的声音。
飞鸟平静得像是在叙说另外一个人的故事。“刚失去味觉时,我常很想念过往所尝过的一切滋味,好想好想尝一尝味道,而不是无论将任何东西放入口都一无所觉。但我知道,日子是要继续过下去的,我不能这般沉湎於过往的过下去,於是我学着不去想念,不要去在乎,渐渐的,我整个人都变了。”
“变成什么样?”
“无味,是会蔓延的。”她拉下他的大掌,杏眸里的冷漠几乎让他无法承受。“在我逐渐习惯了恬淡的一切之后,生命无味、日子无味、感情无味,我的心也渐渐变得平静无味,什么也不想去在乎,而后来,也真的没有什么能让我再去在乎,我什么都不想要。”
山水无情,故而不老,千秋、万世过去了,依然长在。
岁月的点滴,山水不明白;深情眷恋,山水不了解,只因它们无从感受。人若无情,苍老仍会逐渐吞噬,但却不会有波澜、不会被情感消蚀,也能以某种形式长在。
但岁月她明白,深情眷恋她也了解,她却还是无从感受、无法领略,她甚至尝不出任何滋味来,她和山山水水有什么分别?
“可以……”他嘶哑地问,紧握的拳头沁出血丝来。“连我也不在乎?连我也不要?”
飞鸟执起他的手,将紧紧拳握的手指板开,自袖中拿出手绢为他轻拭。
她知道,她拥有他很多很多的爱,可是她的心就如她尝不出滋味的舌尖一般,不知道该如何去品尝它们,即使他已经把他满满的爱捧来她的手心上了,她就是不知该怎么去把它们收留下来,也像他一样好好的爱他一番。
如果她不知要怎么回报一个人的深情,那么她情愿不要接受他,也不要被他爱得痛苦,只有单方面的感情对他是不公平的,他值得一名好女子用真情真意来善待他,而不是个灵魂像她这么空洞的人。
在将他的掌心包扎好后,她迎向他痛苦的眼眸,狠下心来残忍的想要斩断他的情丝。
“我不晓得该怎么去接受你,我只是习惯了你的存在。”
“爱呢?”他还是渴望能挣求一丝希冀,“对我,你一点也不爱?”
她垂下螓首,“我恐怕永远也不知道该如何去爱一个人。”要怎么让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来爱人?她不知道,也不知自己是否真有能爱人的那一天。
南宫彻将两掌埋进浓密的发丝里,弓着背脊止不住身子的抖颤,像是要抵抗着什么般,紧绷着全身起伏抽搐。飞鸟看了,忍不住伸出双臂靠在他的背上拥抱他,试着想要为他分担一些。
她的声音贴近他的耳里,宛如水波荡漾,“可能的话,把你放在我身上的心收回去,还不迟的。”
他抬起头来,侧着身子面对她,唇边有抹凄恻不悔,看来却了无笑意的笑。
“太迟了。”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来不及了。
飞鸟张口想劝他,但他却伸手掩住她的唇,不断朝她摇首。
“我的心,只能放而不能收。”她是不懂得爱,但他懂,因此,他不能。
人世间,也许任何事都可以有个轨迹,都可以有个道理和束缚,但唯独心,是拘管不住的。
这些年来,他的心,千山万水的去寻,才寻着了一个可栖的归处,而他的归处就在她的身上,她是他多年来的盼望。若有前世今生的话,他可以告诉她,在第一眼看见她时,他那总是安静得无声让他以为不存在的灵魂,因她而活了、动了起来,他几乎要认为,他是经过了几世的盼望才能盼到在今生与她相逢。
他可以无限制的给、纵情宽容的放,但要他收回,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因为他的心早就不再安然的棲住在他的身上,他将它赠给了她,把它贴附在她不肯收容的心房之外,他的那颗心,早就不是他的了,这教他如何收得回来?
如果感情这条路,一路都是错,那他情愿错到底也不悔,至少这条相思路,他走过、他爱过,更何况这路上有着她的陪伴,即使她无心无情,只要能相伴,他不求更多。
飞鸟急切地拉开他的手,“不要这样,你已经把你的人生耗费在我身上太多年了……”
“别劝我。”南宫彻的脸上有着前所未有的平静,和不可动摇的执着。
“不值得的。”她几乎为他的死心塌地而懊恼。“我不值得你这样。”
他却笑开了,“我的人生,该由我自己来决定不是吗?”
和寻常人不同,他要的不是两相缱绻缠绵,他要的不是浓烈的爱恋深情,他要的是生活。
痴情浓意固然难得,但能一块平凡相伴的生活更是难求,这一点,她不明白,他想,她也不会想要明白,他知道的,因为她的心就像这座衡山一样,简单而平静。
倘若她要以她的方式生活下去,那么他就以他的方式继续守护下去,他终於可以放下以前心中的猜测,不再去想她到底会不会爱他,既然答案已经知道了,他愿意、水远都过着以往的日子,与她隔着一片湖水而居,每日短暂的相伴,有时看看她在灯下美丽的侧脸,等待着她久久会出现一次的笑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