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南岳衡山
飞雾弥漫,暮色自雾里薄扁中悄悄渐侵,将笼罩着山林草木的浓云和远山上的山岚,淬染成一片金黄灿目,映在云里,似霞,映在雾中,似彩。
拓拔飞鸟站在林梢间极目远望,远处南峰山脚下,缕缕炊烟顺着微凉的西风冉冉上腾,向晚时分,佛寺撞起了晚钟,钟声此起彼落地在山间纷纷响起,由风吹送而来的音律,带点清悠和寂寥,随着西风蔓延在空气里。
目光顺着夕阳在云海间的光影,只只晚归的归鸟徘徊在天际准备回巢,在此寂静的时分,它们振翅展翔的种声音。
飞鸟闭上听这山间的每一种声响,夕阳彷似不敢惊扰般的,不语地穿过林稍、走过叶片的纹理脉络,将晕淡蒙胧的霞光洒落在她的面颊上,似在她细致的面容上扑了层霭色的琉璃粉妆。
衡山待久了,大大小小的佛寺庙院钟声听多了,她的生命也逐渐变得如此平滑宁静,犹如那圆润透散至云间的钟声,声声荡漾、缭绕於穹苍,但转瞬间又不留痕迹,日子一天天过下来,她的喜怒哀乐也如同钟声般,来时洪亮壮阔,在心中久久回荡不散,但去时又如烟消云散不复踪影。
但她的心,有时还是会因等待而漂泊,因一道浅浅的相思而不知归岸,因想一个人,而有时会在心湖里留下点点涟漪,因那不知名的闲愁,而有些不知所措。虽然,相思易抚、闲愁易平,可是它们就像是一本合页的书册,每当风吹起时,又在她的心中掀开来,发出细碎的声韵,而后在她耳际久久不散。
晚风迎面,带来一阵凉意,飞鸟睁开眼,定定的凝视眼前翻滚的霞色云海一会,伸手取来搁在树梢上的药篮纵身跃下,足尖方及地时,草地上早来的晚露沾湿了绣鞋,她伸手欲去拍拭,一阵熟悉的香料味,缓缓穿过林间的草木传柢她的鼻梢。
她的眼眸动了动,知道了来者是谁,但仍没停下手边的动作,拍净了鞋上的露渍后,又转身在林木间寻找最后几味仍未寻齐的药材。
待在远处的南宫彻,倚在树边看着飞鸟在林间采药的一举一动,对她明知他已到来却没有反应的态度有些不满,但久未见面,在他胸臆间充斥的相思,又让他的唇角扬起一抹满足的笑,恋恋不舍地望着霞曦中的她。
因为贪看暮色而误了采药时辰的飞鸟,此刻可没有南宫彻躲在远处偷看的优闲心情,她正忙碌地采捡可用来制药的药材。但即使不回头,她也知道,现在他脸上一定又摆着某种怪异的傻笑,一个人自得其乐地瞅着她瞧。
背对着他,她朝身后勾勾手指,“有空待在那偷看的话,还不如过来帮我摘些银杏叶。”
正看得出神并感觉心满意足的南宫彻,在听到她的呼唤后,立刻与匆匆的抄起放在脚边的行囊,踏着愉快的步伐踱至她的身边。
他快乐地挨在她的身旁,“两个月没回来,不先给我个热情的招呼?”
“好久不见。”飞鸟回眸淡看他一眼,又转身扬手指着树梢高处,“我要那几叶。”
真冷淡……
南宫彻的笑容有些僵在脸上,即使已经对她这种冷冷的性子很熟悉了,可是与她久别了数月,他还是很期望她能用别种方式来欢迎他,即使是一个笑容也好,其实,他是很容易满足的……
盯着她采药时专注的眼眸,南宫彻又不知不觉地在心底纵容起她的淡然和无视,想亲近她的念头,又再一次地将他的失落冲散不留痕迹。
照着她的指示,他在采下那几片她要的叶子后,又热情洋溢地绕在她的身边,摆着一张关怀的笑脸。
“我不在衡山的这段期间,你有没有乖乖吃饭?”有两个月的时间没回来,不知道不擅厨艺的她到底有没有听他的话,在把他留给她的乾粮吃完后,试着动手做饭给自己吃。
“有。”飞鸟把他的笑脸推远了一点,好能弯腰捡拾地上掉落的树果,对这个有牛皮糖性子的男人,早就免疫和没感觉。
他愈听愈怀疑,“有?”平常做饭给她吃时,她都爱吃不吃的,而他一不在,她却会按时吃饭,她怎么可能那么乖?
“六木伯伯每日都定时送饭来给我。”她把捡拾好的树果堆放在他的两手上,又翻开草丛去找寻其他的药材。
“六木?”南宫彻有些不是滋味,蹲在她的身边酸溜溜的问:“他的手艺有我好吗?”
她轻耸香肩,“没什么差别。”只要能吃就行,她不挑食的。
他不平衡的低叫:“没差别?”什么没差别?每道他端至她面前的菜,可都是他精心细制的,她居然把他和只会蒸馒头的六木拿来相提并论。
“吃起来味道都一样。”飞鸟没把他的抗议听进耳里,一双素白的小手飞快的在草丛里摘检着。
“不一样。”自尊心受创的南宫彻,正色地抬起她的小脸,“六木做的菜里可有我做的菜所包含的爱心和关心?”
她没好气的轻叹,“爱心和关心是没有味道的。”
“老实说,你真的不想念我做的菜?”为她做饭那么多年了,他还是很希望自己能在她的心中占有一席之地。
飞鸟的明眸轻轻流转,认真的眼神滑上他的脸庞,无声地望着他。
自她的眼眸里,已经存在他生命中多年的灰心和丧气感,又再一次地覆上南宫彻的心头。
他明白,飞鸟对任何东西都不感兴趣,在她的眼中,人、事、物,都是相同的个体,只有她用来制药的药材才是真正的生命体,也是她唯一在乎的东西。
她的一双莲足,只为那些等待着她去摘采的药材而前行;她那水漾的明眸,只为丹炉里的炉火而等待停伫;她的纤纤小手,只为去研磨捣制或是搓成丸泥的药而动;她的心思,时时刻刻都只在她的医书上打转。而他,在她的心底,甚至远远不及一株药草来得重要。
无论他再怎么向她下功夫,无论他再如何深情款款、怜借关心,他的绵绵情意,始终无法传抵她的心房,只因她有一座他身在其中,却怎么也碰不着的天地;那片天地,是离他这么的近,却也把他隔离得那么遥远,让他再怎么像团热火,也无法融化她那如冰的芳心。
有时,他会希望,他若能化为一株上等的药材就好了,这样,至少能够博得她一眼,换来她一笑,获得她片刻的全心全意。
虽然,心,有时会有点痛……
飞鸟沉敛着气息,静静地看着他百般错杂的眼眸,她微启朱唇,但又犹豫地合上,不知该不该向他说实话。
他拍拍她的芳颊,“算了,你还是别说实话。”要是又给她说实话,她那个直得不会拐弯的肠子,一定又会让他的自尊心坑坑洞洞。
她挪开他碰触的大掌,起身将采来的药叶装放至药篮里,正想收拾好采药的工具打道回府时,抬起螓首,一只造形娇巧浑圆的瓷瓶已递至她的面前。
“给你的。”重新振作起来的南宫彻,不容她拒绝地将瓷瓶塞进她的手里。
“这是什么?”她握着滑润的瓶身,俯首凝睐着他。
“枫露糖蜜。”南宫彻满面笑意地靠在她身旁为她解说,“药都是苦的,你当以身试药,一定吃尽了苦头,所以我特地上恒山叫北堂傲帮我找来这个好让你甜甜嘴,我不想让你吃太多苦。”
飞鸟一言不发地看着手中的瓷瓶,杏眸里的眸光逐渐变得黯淡,隐隐的颤抖,趁她不防时又悄悄溜出,让她一双手止不住地颤动,但更快的,她又将它压抑下来,不让他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