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对孙家这个男丁兴旺得离谱、就是生不出女儿的家族来说,是再新鲜不过的事了。
但不知为什么,万里就只喜欢黏着没有糖果、没有礼物的他,有时把他烦怕了,他干脆跑给她追,以图个清静。
人小腿短的她追不到他,只好哇哇大哭,不用一刻钟,便会有长辈开着小游园车在庭院里分头抓人。
找到他之后,长辈便一个个找他进房谈话,内容不外乎是什么四维八德、五伦纲常之类的故事,然后叫他写一篇有关兄友弟恭的作文或悔过书反省。
长辈们很难了解他那些玩具为什么不跟万里分享,更难体会他为何不肯让万里碰他的任何书本作业,一心以为他只是不甘于他的专宠地位有任何动摇,而不断的开导他,却不听他说话。
这也就算了,令他最呕的是,竟然连比他小半个月的叔叔与哥哥们都怪他欺负万里,而联合抵制、孤立他。
时光荏冉,六年的岁月飞快地过了,允晴上了国二,万里也已小四,唯一不变的是万里仍爱跟着允晴跑,而允晴永远不让万里跟。
万里最爱的就是去接允晴放学了,为了这件事,允晴不知抗议了多少次都无效,后来干脆自力救济,每当万里开始出现在校门口,他就想尽办法犯满三大过,跟这个无缘的学校说声莎哟娜啦,再转到万里所不知道的学校。
反正他家的钱多得要用好几辆货柜车来装,换个学校不过是让他家对于教育事业的捐款多了个百来万,帮助经费拮据的老学校添购些新设备,然后让他老爸又多当了一所学校的家长会长。
因此,才要升国二他便已换了八间国中,距离也越换越远,越远自然得越早起床,恶性循环之下,允晴也因而越来越讨厌万里。
那种讨厌是很难克服的一种心态,就像是小孩子对红萝卜永远有着难以言喻的反感,即使他知道红萝卜根本就没有犯错,但他就是讨厌。
最令他困扰的是,红萝卜老是在他最不想吃的时候出现。
就像现在,他才刚走出校门,-边和才刚刚开始熟稔的同学说说笑笑,耳里就听见那声足以惊天地泣鬼神的吶喊。
“晴晴哥哥--”
虽然过了六年,她对他的称呼依然不变,唯一改变的只有从咬字不清的“葛格”,变成字正腔圆的“哥哥”。
听到这声呼唤,人群中那个特别瘦高的身子明显地一震。
不会吧?她居然又来了!?他才转到这所学校不到一个月啊!
她该不会是猎犬投胎转世的吧?不管他躲到哪儿,她都有办法将他找到。他应该建议老爸花重金把她送到美国联邦调查局好好栽培,说不定还可以成为名侦探,扬名国际。
尽避心慌意乱,可他仍是拥有与生俱来的逃生本能,这可是从小被他母亲可怕的亲吻所训练出来的。
先目测了自己到公车站的距离,约有二十五公尺,他人高腿长,这里的公车又多,应该来得及逃离现场。
确定好逃生路线,他慢动作地回头勘察--
万里正站在校门口,牵着她的是被学生戏称为“晚娘”的超龟毛训导主任,和他之间少说也有五十公尺之远,而且那头还不断涌出大量的学生,她应该挤不过来才对。
他悬在半空中的心,这才缓缓地降落。
太好了,今天逃跑成功的机率不小!
万里彷佛发现了他的回头,又尖声叫喊:“晴晴哥哥--”
随着她的呼喊,他又是一震,接着,无情的别过脸,弯子,让自己高人一等的身形隐没在人群中。
他抓紧右肩益发沉重的书包,快步朝站牌旁刚停靠的巴士前进。
快到了,只剩二十公尺,公车等他一下吧!
“晴晴哥哥,万里在这儿,等等我啊!”她矮小的身子被四周高大的身影淹没,很努力的跳呀跳的,并夸张的挥舞着双手,配上高分贝的尖细嗓音,生怕与他错过而焦急不已。
十五公尺,快!再快一点!
“晴晴哥哥--”她的声音已隐隐夹带着鼻音。
她越是喊,他就越是害怕的想要逃离。
开什么玩笑!若是让家里的大人们知道他让万里哭,那还得了!
只剩十公尺,搭乘公车的队伍逐渐缩短中。
他顾不着有多么的拥挤,将书包抱在胸前紧紧护着,迈开大步,活像是上演美式足球般的,在人潮中冲锋陷阵。
最后五公尺冲刺,允晴赶在公车门关上之前,一跃而上,硬是挤进爆满的公车里,整张脸靠在扶手旁动弹不得,一只手贴在门上,抱着书包的另一只手则暧昧的紧贴着别人的大腿。
好挤!好不舒服!但只要能逃离魔女,怎样都没关系!
鲍车以龟速移动着,慢慢地接近校门,允晴坏心眼的朝她挥挥手,跟她道别。
天算地算,他什么都算到了,就是没算到万里从小最拿手、也最让他恨得牙痒痒的那一招--
万里哭了!瘪着红唇,她万分委屈的看着公车缓缓地开动,泪水也像旋开的水龙头似的飙出。
她与年龄不符的袖珍身形,成了惹人心生怜爱的最佳利器,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泪珠立即融化了身边晚娘脸上的严厉线条。
只见晚娘一个箭步上前,拿起口哨吹了几声,再打了几个手势,指挥着交通队的学生立即放下旗帜,挡住鲍车前行。
时间像是在这一秒卡住了,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视线全都集中在晚娘的那张晚娘脸上。
这一秒,听不到一般可能出现在放学时间的任何声响,四周一片静悄悄的,只剩下万里的伤心啜泣,一声声刺激着每个人心底最细腻的那一隅。
他胆颤心惊的看着恶名昭彰的晚娘,踩着三吋高跟鞋,婀娜多姿的朝着公车逼近。
晚娘清清喉咙,举起她那根称得上是“棒打南山猛虎”的教鞭,重重地敲打着公车门,车门应声而开,首当其冲的自然是最后上车的孙允晴。
允晴顿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头皮发麻地看着晚娘,艰难地吞吞口水,“呃……请问主任有什么指教?”
晚娘里里外外打量了一会儿,最后瞅了瞅近在眼前的他,朝司机嘱咐了声:“等等。”
说完,她脚跟一旋,走同万里身旁,九阴白骨爪准确的指向他,然后,用着谁都没听过的温柔声调询问:“小妹妹,妳说的晴晴哥哥是不是那个孙允晴啊?”
没办法,孙家的第三代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不可能被忽视的,尤其是校方还很巴结的在公物上印着“孙氏基金会敬赠”的字样。
万里忙不迭的点头,娇滴滴的清脆嗓音响亮的说:“谢谢漂亮姨姨!”还顺便送上香吻一个。
哇靠!这种违心之论她都说得出来!
像是终于碰到识货的伯乐,晚娘整颗心都软绵绵的,那双永远挑剔的细长眼睛笑弯了,那张永远紧抿的无情唇瓣也微微的上扬,“妹妹乖,先跟哥哥回家,下次再来找姨姨喔!姨姨带糖果给妳吃。”
晚娘居然笑了!?
不只是允晴,所有在场的人都吓呆了。
唯一没吓呆的是万里,她小小的身子飞扑而来,所经之处如红海遇到摩西般自动空出了位置,她轻易地朝他靠近……越来越近……
“晴晴哥哥--”
允晴回过神,见万里朝他奔跑过来,三魂七魄飞了一半,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别!千万别又在大庭广众之下来这套啊!
他直觉想躲开,连忙回头看看满得不能再满的车内,迎上那一双双不能谅解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