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回性情淡漠,守着她对大哥的承诺,不与人争,给了他人后路,他看在眼里,疼惜之心难以言说。
她连呕了他三天,直到第四日,他要出门前,她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他心下一喜,以为她总算肯理他了,谁知她又偏开视线,迳自去忙,如同前三日,不送他出门。
他倍觉落寞。
三日,很够了,他再也无法承受她更多的冷漠,打定主意今日回便要与她把话说清楚,看是要怎么陪罪、怎么罚他才愿气消。夫妻关起房门来,要他下跪也不会折损了膝下黄金。
谁知,傍晚下工回来,迎接他的是一室空寂。
他心房一紧,快步冲到后院,衣竿子上空空如也。
她如果要出远门,才会把衣服收得干净。
他当下慌得什么也无法思考,怕她这一气之下,转身就走,不给他丝毫求得谅解的机会——
第18章(2)
心慌意乱地要出门去寻,便见她抱着孩子,推开前院的篱笆门走来。
他收了步,忤在原地,怔怔然望住她。
她也没问他恍神、恍神地站在门口做什么,顺手将托抱在手中的婴孩往他怀间一塞,进了灶房。
她……没走,是到城里抓药去了。
心神缓缓稳定归位,想问她哪儿不舒服,又发不出声,怕她再冷颜背过身去。
她没将药包倒进药罐子里煎煮,而是烧了一盆子水,用那一包中药泡着、煮着,煮出了药性,加入些许凉水,调到适当温度,才端着那一盆药水进来。
他先是不解,看着她走来,曲膝蹲跪在了跟前,为他月兑鞋、撩起裤管,再将双腿放入盆内泡着,拧吧泡了药水的巾子,敷在他右边的膝关节上,巾子冷了再重新换上,不厌其烦,殷切照拂。
他热了眸眶,单手拉起她便往腰间抱去,将湿热的眸藏进她腰月复间。
他这旧疾不知是哪回受的伤所留下,每每变了天,就会隐隐抽疼,她早上那一抬眼,应是留意到他走路姿态微跛。
明明心里是气他的,却又挂心,无法视而不见……他真的得修上八辈子,才能娶到她。
“雁回,别气我了……”他咕哝,也管不得什么男人尊严了。“我去向大哥借算盘来跪,你原谅我好不好?”
她僵立了好半晌都没动作,以为她又要将他推开,心揪得死紧,而后,感受到她抬起的掌,缓缓抚上他的发。“……药很贵。”
“什么?”
“你要再折腾那双腿,我就不管你了,直接让它废掉。”
他听懂了,如释重负也笑出声。“好,听你的,我保重自己,与你长长久久。”
雁回原谅他了。
慕容,拾儿,情长不移。
她脑海,又浮现那张他亲手写下的纸柬,与此刻温存的嗓音重叠。
心房荡漾着柔软情潮,最后一丝恼意也不留了。
“你别压着孩子了!”她推推他。
他哪里肯依?折腾了几日,总算是雨过天青了,自然便耍起无赖。“睡得熟着呢,爹娘恩爱,他敢有意见?”
“哇——”话才刚落,夹在中间脸儿压扁扁的娃儿被扰醒,放声大哭。
“都你!”妻子嗔他一眼,抱了孩子踱开身安抚。
“……”又是你!就非要与我争宠吗?臭小宝。
家里的风波平息了,但外头的还没。
这一日,他整理一季的收成帐目,发现一本杂项支出的流水帐本还搁在家里头,前几日带回家,因为甚重要,便落掉了。
他同村长说了一声,回家去取。
雁回不在家,他取了帐本再出门,她正好捧着衣盆回来。
“怎么洗个衣服,洗得一身湿淋淋?”
“不小心一脚踩进溪里了。”她口气淡淡的,随意带过。
他蹙了蹙眉。“往后衣服搁着好了,我来洗。”
要不哪天跌到溪里头,想想都觉危险。
“没那么严重。”她推推他,打发他出门。
回村长那儿的路上,他一直在想,那溪能有多深?雁回是习过武的,真要动起手来连他都抓不住,那身手有办法跌到发梢都滴水,怎么想都怪。
于是,他刻意绕了点路,行经溪畔,三两名大婶的谈话声飘入耳畔,那话中一成不变的批判主角,正是雁回。
一瞬间,他什么都明白了。
村子里的人排挤她,这他是知道的,可他以为那仅仅是口头上说两句,日子久了,自然能看清她的为人,无须多言。
只是……人往往只看表相,又有几人能智慧地有心看人?加上孩子失踪这事,她没多言,更加深她与村民之间的龃龆。
如今,连动手都敢了,这村子还能待吗?
她们也不想想,雁回不是弱妇子,真有心与人计较,还会由得旁人弄得自己一身狼狈?可她忍让、不欺妇孺,又换来什么?
这背后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在这之前,她又受了多少委屈?成亲至今,她一句也不曾向他提及。
穆阳关闭了下眼,只觉胸腔之内的这颗心,绞得泛疼。
当日返家,她没提,他也就不再刻意谈论此事,只是,某些浮上脑海的抉择,已在心头暗暗斟酌、思虑着。
棒日清晨,向来在他醒前便已备好早膳的妻子,难得晏起,还赖在他怀中贪眠,他抚了抚娇胴曲红,爱怜地吻吻她耳鬓,轻咬小巧的耳珠谑言。“好贤妻,贪懒啊?再不醒我可要乱来了。”
颊畔亲昵贴靠,这才察觉那不寻常的高温,伸掌触她体肤,再细瞧颊容上不寻常的红,眉心蹙起。“雁回,不舒服吗?”
她哼应了一声,脸往他胸口埋去。
他安抚地拍拍她,下床为她请大夫,也向村长告了假,留在家中照料。
他煮了清粥喂她,药也抓了几贴回来,在药坛上煎着。
“孩子……”病中的她犹挂心着。
“我会看着。”
“你……三餐……”
“我自己会打理。”他将她抱进怀里。“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好好休息,把身子养好。”
她又昏昏沉沉睡去,他盯着她微蹙眉心,不甚安稳的睡容,心头思潮翻涌,纠葛难息。
信誓旦旦说,他的家人,他会护着,不让外人欺凌。
然而成亲以来,他护了她什么?只是一再让她承受曲解与不平,险些连孩子都要遭难了。
想容诬陷她,他没信她,她自个儿气一天,就当没事了。
第二回,他还是没信她,她恼了三、四日,也释怀了,甚至没多刁难他,更换了别人,不给他点苦头吃、受取教训才怪。
一直以来,她总是对他说“好”,从不与他计较,能为他做的,都做尽了,相形之下,他这个当丈夫的,连供她一个最简单、不受侵扰的安稳日子都没办到。
他握住她的掌,由交握的指掌,摩挲已略微粗糙的肌肤。
初初成亲时,不是那样的,虽然指弯处有些练剑留下的细茧,指掌仍是滑腻柔软。
大哥说,她以前是大户人家的总管,很受重用,低位与吃穿用度完全是比照主子待遇。这样的她,哪用得着自己洗衣打水?她心知肚明,嫁了他,是让她吃苦受罪了。
将浣衣浣粗的指掌贴上颊畔,那细细刮着肌肤的刺疼,疼进了心坎。
他懂得了,为一女人心疼不舍,原来就是这般滋味。
有些酸、有些苦,也有饱涨的幸福。
笆之如饴。
莫雁回再一次醒来时,丈夫仍在床畔伴着,含笑睇她。
“你……”一开口,嗓音低哑。
他去将煎好的药倒来,喂她喝了,又爬回床上,手脚缠了上来,将她搂的密密实实。
“想睡吗?有事同你商量。”
“何事?”
他低下头,眼对着眼,神情无比认真。“雁回,我们搬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