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停留在最后一个字,好半晌,她都没有再按下一个键。一颗水珠滴落停放在按键上的拇指,她颤了颤,才缓缓移动。
请你——收回读心的能力,我不要它、不要它了!
她一直重复打着“不要它”,泪水也一颗颗接连不断地坠落。凤遥按住她的手背,于心不忍。
如果真是他造成她如此煎熬,他该怎么帮她?
泪水悬在眼眶,她瞪大眼,抬眸望他。
就在他贴上她的手之后,一种不同于人类体温的莫名热度传导而来,她讶异极了。
“抱歉。”误解她诧异的来由,凤遥连忙收回叠在她手背上,被她死死瞪着的右掌。
不。我只是意外——我读不出你的心。
“是吗?”
也许你真的是它的主人,请你帮帮我……
“我不确定该怎么做……”但如果真如她所说,这能力原就是来自于他,那么,它应该能感应到主人的召唤,回归原处才是。
他再一次靠近她的手,试图找回方才那股莫名的骚动。
这种感觉并不陌生,一个礼拜前在大卖场、在临江的身上也感受过,像是有些什么指引着他。他顺从本能,移近她掌心处,蠢蠢欲动的热源呼应着他——
他停在离她掌心三寸处,便不再动。
周晓意张大眼,看着自己的掌心缓缓涌现晕黄微光,一点、一点,慢慢凝聚成一颗光球,落入他掌间。
扁球透出的光芒晶灿而耀眼,其间包裹着一个中文字,她还来不及看清,便没入他掌心之内,消失无踪。
这样,就行了吗?
“我不确定,但你可以试看看,有问题再来找我。”
周晓意道了谢,没多待便起身告辞。临走前,像是想到什么,拿起桌上的笔,写了几行字。
凤遥送了客,站在客厅中央,反覆读着她留下的字句,凝目沉思。
旖旎找了你很久。从我认识她以来,她始终都执着于这件事。她看起来很聪明,好像无所不能的样子,收容我们这些被世人歧视的“怪胎”。虽然我们口不留情,心里其实很感激她让我们有一个可以自在生活的空间。
但是再聪明的人也会做糊涂事,尤其她太在意你,就容易失去明智的判断能力。无论她做了什么,能不能请你看在她一心一意爱你的分上,给她多一点点的宽容?
***
爱吗?
他们谁都不曾说过这句话,彼此之间从一开始,就不是只有纯粹的男女情爱,掺杂了太多,真要去分析,成分最重的也难说定是爱情,那种相互依恃、同生共存的意义,早已远胜于爱情。
也因此,当他面对她竟会为了临江而反抗他,那太过陌生的愤怒以及复杂又酸楚的情绪,自己也不知该如何面对调适,才会在那当下转身走开。
方才收入掌心的光球,仿佛在体内躁动着,微光熨得他胸口发烫,隐隐约约似有什么欲破柙而出。太多画面由脑海飞掠而过,关于他与她,那段她极力隐藏的秘密——
“奇怪,门怎么没关……凤遥你在吗?”来人一路循声进到客厅,见他蹲跪在客厅中央,眉宇深蹙,连忙上前去扶他。
“凤遥、凤遥?怎么了?”
焦虑的嗓音,拉回他些许神智,一半仍停留在脑海中迳自出现的画面里,一时难以区分现实与幻境。
“你——”她瞪大了眼,由他不设防的思绪中完整拷贝他脑海中的画面。
他们之间,一向存在着这样的灵犀相通。
他想起来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她松了手,惊慌失措地退开,脸上血色褪尽。
凤遥撑着额头,试图压下混乱飞掠的场景,力持清明思绪,待看清眼前那张属于向唯欢的脸容后,眉心蹙起。
她怎么又施起仿容术了?
她那张脸,明明比任何人都还要美——至少在他眼中是这样,她为什么老是要顶着别人的身分?
他其实不太爱她施行仿容术,在他看来像是蒙上一层面具一样,极不自然。
“你——”
未及开口,她匆匆打断。
“对不起,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事——”她急急忙忙转身就要逃开。
“你给我站住!”他对她这副见了鬼的表情非常有意见。一个礼拜躲得不见人影,好不容易来了还不用自己的身分,这些也都罢了,一见面就走人什么意思?他有这么碍眼吗?
“多留一刻都不愿吗?既是如此,那又何必来。”他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用这副嘲讽的口吻说话,但她就是有那个本事扰得他情绪一团糟。
“我……”她低垂着头,完全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心慌意乱之下,她惊怯得没有办法思考,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就是来谈分手的……”
话一出口,凤遥不可思议地瞪住她。“你说什么?!”
“我、我想了很久,觉得我们个性不适合,所以没有办法……”凤遥还是瞪她,没有任何动作。
客厅内一片悄寂,空气凝滞。
很好、好极了!她避了一个礼拜,就是为了丢给他这几句话。一个人到底能被抛弃几次?如果不是她太奇葩,就是他够愚蠢,居然又一次让她狠狠甩开。
凤遥闭了下眼,再开口时,没有怒火翻腾,也不厉声质问,而是冷冷的、令她头皮发麻的极致冷淡。“我们曾经交往过吗?如果我没有记错,一厢情愿要试的人是你,我从来没有许诺过你什么。”
她一愣,错愕地仰首。
眼前这个冷漠的男人不是她熟悉的那一个,她从来不知道,他也能有如此冰冷无情的一面。
“如果你想说的就是这个,真抱歉还劳烦你走这一趟,向小姐请回,我还有其他事要忙。”
“凤遥——”她几乎立刻就后悔了,她没有办法面对这样的他。
只是,背身而去的他,已经不打算搭理她。
这样真的有比较好吗?她懊恼地咬唇,无法不觉得自己很猪头。
靠近,怕他想起那些她曾背叛过他的事实;退开,又必须面对他的冷漠与不谅解……怎么做都错,怎么做都会失去他。
孙旖旎痛苦地蹲,无助垂泪。
她到底该怎么办?
***
这一次,她真的把他给惹毛了!
他这一辈子从来不曾如此生气过……这个浑蛋女人,居然说要跟他分手!
他们之间只是单纯的情侣交往吗?他们之间是一句分手就能交代的吗?他们之间……他们之间该死的真有办法一句分手就切割得干干净净吗?
浑蛋!她真的——浑蛋得很彻底!
本尊都己经避着他了还不够,连分身都专程来谈一次分手。很好,他现在知道,她想与他彻底切割的意愿有多坚决了!
满月复气闷地站在阳台上吹风,凤遥试图让躁怒的心情平息下来。微风徐徐送来凉意,似在安抚他。
和小丫头吵架了?
谁的声音夹带在薰风之间拂掠过耳畔,他一时无法辨明来处。
这小丫头也真厉害,能让沉静无欲的灵山神君一次次失了自持。千年前错过这出好戏,这回我可得睁大眼看清楚。
“你是谁?”他没有办法和不明对象交谈。
“日游神呀。连我都认不出来,凤遥,你变得好弱,让人怪不习惯的。”
面对这些高来高去的神字辈人物,他当然弱。
凤遥不理会对方的嘲弄。“有何指教?”
“你难道不想知道,丫头为何避着你吗?那是因为她心虚。她心虚。只有做错事的人,才会心虚。”
面对他时,许多次不经意浮现的愧悔,他耳聪目明,怎可能一次都没瞧见?只是她不想说,他也就不提。
迎着风向,他移向位于街尾、她所居住的方向,一双并肩而立的身影不期然映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