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同一时间,柔软却又极其沉稳的力道托住他。他视线昏暗,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只能任凭摆布,但是鼻翼间传来的熟悉馨香,让他心安,一点也不想抗拒。
他知道,是她。
“真是伤脑筋呀,你这心软的老毛病还是改不掉……”
他感觉自己再度回到床上,耳边传来她苦恼的叹息,然后,唇间覆上一片温软触觉,低乎有些什么顺着喉间滑落,在胸臆间泛开。
那是极难形容的感觉,沁凉而舒心,勉强要形容的话,有那么一点点像是在森林里吸收芬多精般畅适。
他大口大口喘息,感觉四肢力量逐渐回涌,睁开眼时,趴在他身上的女子急急忙忙翻身退开。
“好,我知道我不该没经过你的同意擅闯民宅,你不要生气、不要翻脸,我马上就走!”实在是怕了他的冷言斥离。
就算再怎么嘻皮笑脸、假装不在意,被最心爱的人冷眼一瞟,心还是会小小刺痛一下的,所以她宁可顶着别人的容貌,能偷得他些许温柔笑意,也就心满意足了。她真的真的不想让他厌恶的,但却好像总是这么做——
“等一下。”凤遥追了上去,攫住皓腕,困惑地打量她。“你怎么了?”
步履凌乱而虚浮,原本白皙的脸庞如今甚至有些透明。
“你这是在关心我吗?”她受宠若惊地眨眨眼。
他蹙起眉心。“我问你怎么了!”
她真的不对劲!
久违的孙式赖皮法再度重现江湖。
她软软赖靠到他身上,双臂缠上他颈间。“有你关心,死都值得啦!”
“孙旖旎!”
他动怒了,起了波澜的心绪,真真实实传递到她身上。
孙旖旎苦笑。她果然,还是只会惹他不悦。
“反正你又不会留我,就算我全身都不舒服,告诉你又有什么用?”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要被他推开,接着扫地出门——
凌空的身子被他打横抱起,置于柔软床铺间,俯视着她的那张面容,是无庸置疑的忧虑。“需不需要带你去看医生?”
原来,他还是会关心她的,并不是真的怎么样了也无所谓。她鼻头酸酸的,忽然没骨气地想哭。
“真的很不舒服?”他大掌覆上她额际、脸庞,只触着一片凉意。她拍拍身畔的空位,软声乞求。“上来,陪我好不好?”
轻细嗓音带着一丝怯意,深怕被拒绝。
他没有一点迟疑,立刻上床,在她身畔躺下。
“要抱……”得寸进尺地要求。
凤遥张臂,将她楼了过来,安置在位于胸口的地方。
像是已经做过千百回,她完完全全可以自行寻找位置,调整出最适合自己的角度,女敕颊蹭了蹭他胸口,满足吁叹。
她在撒娇。
要让全绮情街的人看到她现在的小女人模样,绝对会笑掉大牙,但——要笑就笑,谁在意?
没错,她就是在撒娇,怎样!
任何人她都不看在眼里,独独他,无法不在意,无法不在他面前,软弱得像初生婴孩。
“如果我再要求一个吻,会不会被你丢出门?”难得他今日有求必应,她孙旖旎向来不是会和自己好运作对的人。
他静默了下。“知道就好。睡觉。”
“喔。”问问看而已咩。
没错过她失望的嘟囔声,他顿了顿,仍是在她额心印了记轻如蝶栖的吻。“快睡。”
窗外天色渐渐亮起,凤遥已经毫无睡意,他知道她也没睡着。平稳的呼吸在他胸前吐纳,她看起来好多了,至少脸庞已有些许血色,不再是令人心慌的半透明。
他知道她不是寻常人,真出了什么状况,寻常医院对她一点用处都没有,那一刻,他是真的深感懊恼,怨自己只是个懵懂而无知的人类,什么也不能做。
如果是以前的他,必然知道该怎么帮她,但是现在的他束手无策。他会老、会死,最终还是要留下她一个人。对人类而言长长的数十年岁月,于她只是转眼之间。
他曾经想过,也许,就这么算了,任两人渐行渐远,从此自对方的生命中淡出,分开的十四年间,他不只一次这么想过,但是她不肯,一年又一年执意寻来,死死绑住两人之间似远似近的牵连,不愿放手。
第5章(2)
“我们很久没有这样躺在同一张床上睡了耶。”持续了好长一阵子的静默,她突然开口。
他低哼,没回话。
小时候、还有刚离家的那半年,他们也是挤在同一张床上挨靠着彼此入眠,只不过差别在于,那时被双臂牢牢护卫的人是他。
“好快,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
他皱了皱眉。“别用老妈子的口吻对我说话。”
“我没那个意思。”只是好怀念,他又可以抱住她,像以前那样将她护在怀里了。
他都不知道,以前他小小的,抱在怀里像是稍一使劲就会捏坏,她真的好害怕。他从来没有如此脆弱过,最初寻着他时,带着灿笑奔向他的喜悦瞬间浇熄,在抱起软软小小的他时,她自责又无助地痛哭。
那双眼,她依然熟悉的那双眼,尽避已是婴孩,仍是沉静地望着她,轻轻地伸出小小的手,碰触她悲伤无助的脸容。
她不是老妈子,就算他现在一捏就碎,他还是守护的那一方,稳着她的心,安抚她的惶然,不再惊慌失措。
大多时候,都是她在向他撒娇,他一直是她的依归,有他,她才不至于飘荡无依。
“凤遥,心不要太软,好不好?”
他睁开半合的眼眸。“为什么这么说?”
“昨天的事,你忘记了?”
昨天?凤遥略略回想了一下。
他回家时,经过十字路口,一名行色匆匆的女子与他擦撞了下,那一瞬间,他意外地看见女子的下场——
她去牵停在骑楼下的机车,然后在下一个路口闯红灯,与迎面而来的公车撞上,头颅碎裂,当场便没了生命迹象,连急救的机会都没有,死状极惨。
当下,他并没有多想,伸手拉住她。
“小姐,可以麻烦你帮我做个问卷吗?”
女子原先是不愿意的,说她赶时间。
他当然知道她赶时间,为了去接幼稚园刚下课的儿子,才会闯红灯。他说:“只需要一点时间就好。”
女子很不耐烦,甚至口气并不好,他不以为意,由背袋中取出纸笔,开始回想公司之前做的问卷内容,有一搭没一搭地提出问题。
女子看他也没有正式的问卷表格,只是随便拿一张白纸记录,误以为他是预备向她推销什么。
他浅笑,没多解释。
最后,她甚至说:“你再不让我走,我会觉得你在骚扰我!”
那班公车已由眼前驶过,他微微一笑,侧身让道。“小姐请。”
记忆到此为止。
孙旖旎闷声道:“她根本不知道你救了她,还那样对你。”
“她是单亲妈妈,她的儿子需要她。”能够救回一条命,他不介意被误解。
“可是、可是……”低哝声委屈兮兮地逸出。“我也需要你呀……”他怎么就忘了他也是她心爱的主子?
凤遥心房一动,俯视她。
女子面临的是死劫,他替她化了,血劫力道反扑而来,他现在是凡人之躯,怎么撑得住?
小时候一次次替亲人化灾,弄得自己体弱多病,要不是她时时往返灵山,拿仙酿、雪灵芝当三餐给他灌,她都不敢想像他现在会变成怎样。所以后来,她才会干脆带他离开,眼不见为净。
凤遥似乎有些理解了,关于昨晚的异状——
所以她的不适与他有关吗?
“好不好?凤遥?”她还在等他的回答。
或许她的想法很冷血,但是那些人的死活与她何干?她就是不要他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