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在她的身后,只要她肯回头,就能看见。
说完,他放下手,等待她作决定。
她低垂着头,静默着,却始终——没有回头。
他在心底无声叹息。“你自己想清楚。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她摇摇头。“我自己下楼,小冬儿还在里头睡觉,你别出门了。”
其实她想说的是,天气转冷了,他感冒又才刚好,室内外温差大,频繁进出容易受寒,然而出口的话,每每都太过冷静。
她真的很糟糕,温柔的话总是说不出口,连女人最基本的柔情都没有,他跟她在一起,太委屈。
他似乎并不介意,抚了抚她脸容,倾身柔吻她一记。“自己小心,到家时打个电话给我,无论多晚我会等。”
“嗯。”她抬眼,不敢迎视他过于温柔的眼眸,连忙压下头,模糊应了声,匆匆离去。
“胆小表。”他怜惜笑斥,直看着她入电梯,消失在眼前,才不舍地收回目光,转身进屋。
第7章(1)
和他在一起愉快吗?
愉快。
连思考都不必,答案无庸置疑。
正如他说所说,他们不是没有快乐过,有一段时间,幸福曾经离她很近很近——
她记得他所有的好、所有的体贴及包容。刚怀孕时,她脾气暴躁得跟鬼一样,他从来没有半句怨言。她孕吐得厉害,吃什么就吐什么,连白开水也吐,那一阵子真的很惨,体重直线下降,甚至得上医院打营养针。
看别人怀孕都好容易的样子,为什么她那么辛苦?
他总是沉默地陪在她身边,抱着她、安抚她,温柔地在她耳边说:“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如果能代替你怀孕,我绝对不会让你承受这些。”
后来,她开始能吃点东西了,只要她说,他就会想尽办法满足她,即使每天上课车程得多花一个小时,他还是坚持住到她这里来,洗衣、煮饭、拖地……事事一手包办,贴身照料她的需求。
他所谓的负责,不是嘴上说说而己,几乎除了怀孕的辛苦以外,他什么都替她承担了。
宝宝一天天在肚子里长大,他全程陪着她产检,读怀孕手则、育婴须知,连她的妇产科医师私底下都对她说,在医院这么多年,看过太多小妈妈,像他们这种没有名分保障的,没逃个无影无踪就算有良心了,才二十岁的年轻爸爸,肯负责任的真的不多见。
她一直不曾告诉过他,他牵着她的手产检、第一次分享宝宝的心跳声、趴在她的肚子上对孩子说话,还有半夜紧张兮兮地爬起来,不厌其烦对着她的肚子碎碎念:“宝宝,我说真的,那条绳子很危险,你乖乖跟妈妈一起睡觉,千万不要再玩了喔!”的模样,都是她人生中最珍贵的幸福瞬间。
他学着煮月子餐帮她调理身体,同时照顾她和初生的小婴儿,知道她怕冷,夜里会将她抱得紧紧的,总是等到她和孩子都睡了,他才会放任自己沉入梦乡。
有一回,她难受得醒来,枕边的他几乎是立刻察觉到,撑起身研判她的动作,低问:“涨女乃吗?”
他怎么能把这种事讲得如此自在?
由她羞恼的瞪视得到答案,他拉开她的手,开始解衣扣。
“宋尔雅——”她本能抗拒他在胸前揉按的手。
“嘘,宝宝已经睡了,请暂时将就一下。”他低头吸吮,态度自然,全无丝毫别扭。
“有没有好一点?医生说不挤出来容易得乳腺炎。”
“……”他妈妈讲座果然不是听假的,她稍有不对劲,他都能察觉。
也许是怀孕期间太补了,她乳汁相当充沛,宝宝食量没那么大,这几天挤得手酸,他应该是察觉到了。
他们明明不是夫妻,但是他做的已经比一个当丈夫的还要多更多,甚至是连丈夫都不一定愿意做的……
这样的男人,谁得到他,都会幸福。
但是她放掉了,放掉掌心里满满、满满的幸福。只不过是一通电话,就毁了他们辛苦构筑起来的、小小的梦想。
然后,许多年以后,他仍问她:“如果有机会,你想不想拾回它?”
她想不想?或许说——她可以吗?
神思恍惚地回到家,唇畔仿佛仍能感受到他烙下的温度,她想起临走前他的交代,赶紧掏出手机回电,否则以她对他的了解,他真的会等到天亮。
“到哪里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大厅的灯光骤亮,瞳孔一时无法适应突来的强光,她眼前一阵花白,来不及拨出的手机滑落掌心,浅浅的笑意僵凝在嘴角。
黄镇东只要一见到她,就难以遏止满腔的怒火。“丢宁馨一个人在家,你倒好,逍遥快活到现在才回家?!”
夏宁馨二十二岁,不是小孩子了,这样是很大的过失吗?
即使明知黄镇东是在鸡蛋里挑骨头,她也没辩驳一句。在他面前,她习惯了安静,习惯了当个没有思想的人。
“……你欠夏家的,还也还不完,还有脸赖在这里不走……”
又是另一波长篇大论的羞辱开端,她已经有心理准备。这些年,无论她做得再多,都改变不了她在夏家的罪犯身分,他永远也无法消气,平等看她。
“……你就跟你那个只知享乐的母亲一样,没心没肺!”
似乎,无论最初的事由开端是什么,都会址进她母亲来鞭个两下。
她麻木地听着,承受指责。
“哼!你最好不要动什么歪脑筋,要是让我逮到把柄,这一次我绝对不会放过你……”千篇一律以警告作结。
因为她是外人,永远被当贼一样防着,怕她窃走夏家一分一毫的财富。
黄镇东终于发泄完怒气,转身离开夏宅。她这才移动僵麻的腿,举步上楼。
行经楼梯转角,细碎耳语飘进她浑沌的脑袋。
前面是夏宁馨的房间,隔壁原本是一间和室,用来招待来客,后来图方便,改成夏宁馨的工作室。
十六岁时,夏宁馨发现自己有服装设计方面的天分,就转换跑道改读设计学系,公司不少商品都是出自她的手,她相当热衷于目前的生活——至少看起来是如此。
细碎的耳语自夏宁馨敞开的房门传出,佣人一面整理房间,一面交谈。
“你刚刚听见了吗?舅爷骂人的声音。”
“常常啦,你来这边工作一年,听久就不奇怪了。”
是啊,不奇怪。夏家上上下下,无论新旧仆佣,谁不知道她心肠之恶毒?黄镇东从不隐藏这一点,并且大肆宣扬。
“大小姐真的这么坏?看不出来耶,她平日都不怎么说话。”
“不知道,我也是听来的。二小姐会聋据说就是她害的。”
“原来二小姐真的是聋子?!”一人惊讶得不小心扬高音量。
“对呀,我们讲这么大声她还听不到呢!”
“好可惜,她那么漂亮,成了残障人士,以后怎么嫁得出去啊?”就像一幅美美的画,染上一滴污点,就毫无价值了。
“最惨的是她脑袋又不如大小姐,什么都被抢光了,还傻傻地跟人家道谢。”
佣人换好被单,转身要离开时,看见伫立在门口的身影,两人都傻了,面面相觑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们明天不用再来了,薪水我会叫管家结算给你们。”
夏以愿目光落在床头的肋听器上,看也不看她们一眼,拿了肋听器,面无表情地往隔壁的工作室走去。
堡作室的门也是开的,方才话语中被嘲笑、被怜悯的主角就在里头。
她必须握紧豢头,才能抑制自己情绪失控。
那一瞬间的疼楚,比黄镇东的羞辱还要痛上千万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