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刚过,没什么客人上门,柜台角落站著一名女子,正聚精会神地翻著桌上的杂志,眼睛久久不眨一下。
清脆的风铃声响起,随著推开的玻璃门,一名三十出头的女子走入,柜台边的人抬眼一瞥,又将眼珠子黏回原处。
“小夏,我买了便当,快过来吃。”
“郑姊,等一下。”目光依旧矢志不渝地流连在杂志上,贪渴地一读再读。
“那篇文章你已经看超过一个礼拜了,都会背了吧?”
“还没背起来。”
“……”意思是,还真要背?被唤作郑姊的女子摇摇头,简直拿她没办法。
“你给我差不多一点!有时间看国外的医学专栏,怎么不多花点时间研究西点烘培食谱?”原本英文差强人意的某人,头几年还会看到她猛敲翻译机,为了看懂那些杂志,她这些年的英文可说是突飞猛进,有时还看到废寝忘食。
拜托,有没有那么好学啊!
伴在角落的手机很不是时候地响起,只见她双眼还流连在杂志上头,探手往旁边模索到手机,接起随意“喂”了声,不一会儿,夏咏絮神情一变,旋即慌张道:“好、好!我马上过去。”
等她挂了电话,郑姊关心地探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幼稚园打电话来,说小星在医院……”
“怎么会这样?”
“说是集体食物中毒,我现在要赶去医院。”
“好好好,那你快去,店里我来顾就好。”
“谢谢你,郑姊。”拎了随身的包包,转身匆匆走了两步,又顿住。
“怎么了?”
“是……”夏咏絮支支吾吾,面露难色。“是‘那间’医院……”
“哪间?”接触到她的表情,旋即领悟过来。“这么巧?”
“现在……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医院又不是他开的,去就是了!”
“可是……”
“夏咏絮!”当老板娘的大吼一声:“你给我卡差不多欸,你儿子人在医院,你不快点赶过去,还在这里跟我啰哩叭嗦一堆有的没的,到底你儿子重要还是那个早分手没有任何瓜葛的前男友重要!你管他八百年前跟你说了什么,医院那么大,又不一定遇得到,就算遇到了,他也不一定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你到底在这里钻牛角尖什么?!”
一口气吼了一长串,夏咏絮被凶得乖乖的,低哝:“我马上去!”
看著那道身影消失在眼前,郑姊忍不住又是一阵摇头叹气。
没见过这么呆、这么老实、又这么……痴情的笨女人,明明日日夜夜牵挂著那个人,也明明知道那个人在哪里,却宁可搜集他写过的每一篇专栏,以及相关的专访文章来关心他的近况,一字字读上千遍以解思念的渴,也不敢靠近他工作处十条街以内的距离,就因为当初分手时,他一句:“永远别出现在我面前。”
她还真的乖乖从命,任凭思念煎熬,也决计不肯违背他的心意,今天要不是小星有突发状况,让她有借口凶凶她、逼她踏出那一步,她恐怕到死都不会去找他。
她总说,她活该,这是她该受的。但是都六年了,坐牢都有个期限,何况是她?这几年她怎么过的,旁人都看得一清二楚,要真欠了谁,这六年的点点滴滴,难道不足以偿清吗?
就不知道,那傻女人懂不懂得去争取,把握住她最想要的那一段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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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匆匆忙忙赶来,挂心儿子的状况,已无暇细想太多。
不会的,不会的,他已经是那么知名的外科医生,需要他动刀的都是重大手术,不会在一般急诊室轮值,所以碰上的机率小之又小——
她不断说服自己,向护士询问过后,匆匆前往急诊室。
很吵。
今天的急诊室简直像菜市场,二十几个小表头哭闹起来,简直教人精神崩溃,难怪有人说,小孩是世上最恐怖的生物。
哄也不能哄,凶又不能凶,医护人员除了忙诊疗,还要忙安抚,完全心力透支。一片哭闹声中,五岁的小男孩凝著泪,好安静、好安静地缩在病床上。不经意对上那双眼,关梓修心房一悸,没来由地感到疼痛。
也许是因为那双眼里,无声的惊慌、无助,以及——寂寞。
但是,他不哭。
双脚不由自主地走向前,轻问:“怕吗?”
“怕。”抱著肚子,虚弱的声音好可怜。
“那为什么不哭?”
“男生不可以哭,要保护妈妈。”因为他哭了,妈妈看到就会心疼,难过。
他用这样的方式保护妈妈。关梓修听懂了,更加心怜。
这是在什么样环境中成长的孩子?早熟懂事到令人心酸。
“医生叔叔,我会不会死?”毕竟还只是个五岁的孩子,再怎么强撑起勇敢,面对病痛仍有无法克服的恐惧。
“不会,只要你乖乖配合医生叔叔,就不会有事。”关梓修调整了下点滴瓶,翻过床头的病历纪录。“你叫夏子星?”
“对。妈妈都叫我小星,不是蜡笔小新的小新,是天上的小星星。妈妈说,我和小星星一样闪亮,给她快乐和希望喔!”
这对母子一定很爱对方。
必梓修揉揉他的发。“你的确是。”这孩子长得眉清目秀,俊得很,任何人有这样一个懂事又漂亮的孩子,都该感到无限骄傲。“人活著,有希望总是好的。”
“妈妈也是我的希望。”他要快点长大,才可以照顾妈妈。“那医生叔叔,你的希望是什么?”
他的希望吗?“我还在找。”
“那你要快点找到,妈妈说,有希望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以前没有我的时候,她都不知道要怎么办。”
有希望,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
他略略失神。
爬得再高,拥有再大的成就,心仍是荒凉,夜阑人静时,总会问自己:他为谁辛苦,为谁忙?
回过神来,一阵乒乒乓乓的物体掉落声引起广大的注目,他偏头,朝制造混乱的发源处望去,不经意撞进一双惊慌失措的水眸。
一双兔子般又圆又亮、饱含惊怯的熟悉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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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到她,她就是这样跌在他面前,用一双很懊恼、很想哭的大眼睛望住他,那样无助的眼神会让人于心不忍。
同样的眼神,同样的一个人,她还是没变——一样地迷糊笨拙。
很难想像好好的一个人,可以走路走到去撞倒医疗用的推车,上头的药品散落一地,金属撞击的铿锵声夹杂著玻璃碎裂声,好不精采,让本来已经哭闹声不断的急诊室更添混乱。
简直是一场灾难。
液态药水染了她一身,红的、紫的、褐的……什么颜色都有,完全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等他意识到时,他已经站在她面前。
“还好吗?”
夏咏絮呆愣了好半晌,张口第一句话竟是——
“对、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该道歉的对象似乎不是他。挑眉瞥了眼身后苦著脸的护士,淡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完全能够理解她一副很想把自己藏起来的惊慌模样,他一贯沉稳,朝她伸出手。
盯著他伸来的手,似乎又是一愣,片刻后才急急握住,那熟悉的掌温,一瞬间令她酸楚得想掉泪。
来不及依恋、多感受属于他的温暖,一等她站稳,他旋即抽回手,不带一丝留恋。“好久不见,有六年了吧?”
“六年四个月零七天。”她不假思索,本能月兑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