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窗,让沁凉的夜风吹散些许酒意,想起席间,皇上有意无意的暗示。
“爱卿也二十有八了吧?这般年少英雄,想嫁你的闺女怕是多得要挤破将军府大门了。”
前年,皇上便已暗示,有意将皇妹九公主下嫁予他。那时,北方战事告急,他可以拿“社稷长治久安为重,个人小情小爱不足挂念”为由,理所当然辞谢皇恩。
“朕九皇妹亦是天姿国色,才貌双全……”
而今,皇上二度提起,再推托下去,怕要成了恃宠而骄、不识好歹了。
他不得不佯装醉态。
不得不。
“不知何等绝世佳人,才攀得上爱卿眼界?”
脑海,依稀又浮现皇上略带奇惑的问句,他闭上眼。“绝世……佳人吗?”
他也想知道,她在哪里?
不是不晓得,自己在众人眼中,实为异类,权势、富贵、声望,样样都有了,却不懂得及时享乐,不上酒楼,不玩歌妓,皇上赏赐过美人数名,全让他安排出府许配他人,数年来清华自守,究竟,他在等什么?盼什么?
不,他没等什么,也没盼什么。
“我,也曾什么都没有。”
正如他那日在长安街上,对男孩说的话,他,曾经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容期盼,至今依然。
“我信你。”
短短三个字,曾经,有个人也这样对他说过,不嗤笑他的痴心妄想,而是坚定、支持地如是说。
是那个人,成就了今日的卫少央。
此时此刻,御花园内,依然丝竹歌舞,通宵达旦吧?只是啊……
他叹息。繁华褪尽,他只觉一身寂寥。
一身,无人可慰的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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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升官、封侯之外,皇上的赏赐也相当可观,各式奇珍古玩、绢帛玉饰一一送进将军府,摆满了厅堂。
好不容易,奉旨宣读的公公念完长长一串的礼单,卫少央接旨谢恩。
浏览过满厅的奇珍异宝,玉如意、龙凤玦、夜明珠、麒麟古玩、翡翠鸳鸯钗、湘绣苏绣蜀绣等织工巧致的珍贵丝绸,更别提一斛质地通透、大小均一的珍珠,有多么难得了。
这全是皇上的赏赐,管家都看傻了眼。
其中,还有一把古剑。他轻轻抽出剑鞘,剑身绽放之光芒清冽如冷泉,灿灿如日阳,剑柄所雕镂之七星运转深邃而绝妙,他认出,这是把稀世名剑,吴越五大名剑之一--纯钧。
“宝剑赠英雄!足见皇上对将军的期许重托啊!”赠宝剑、封为护国首将,不正是要这顶天立地的英雄汉,以手中名剑,护卫国家社稷之安宁吗?
卫少央轻轻一颤,收剑回鞘,静默着。
皇上厚恩,他自是懂得,不巧的是,他身边亦有把吴越名剑--湛卢。
那把剑,通体湛墨,看似无奇,却是削铁如泥;看来不带杀气,却又无坚不摧,浩然沉毅。相传,那是把仁道之剑,君有道,剑在侧,国兴旺。
是那把剑,陪伴着他从没没无闻的小小兵卒,到今日赫赫威凛的将军之位,多少次生死关头,他含着一口气,身边伴着的只有这把湛卢剑;多少个寒寂岁月,他不以为苦,握着手中的剑,他便有熬下去的力量;多少年兵戎生涯,颠沛流离,用一身的伤,一身的血,只为了那句话--宝剑赠英雄。
为了证明,她慧眼识英雄;为了不负,她赠剑的期许。
这是多年来,支撑着他唯一、且不变的信念,以生命去护着,有她的国土。
不负她。
这是他,唯一能回报的。
若有朝一日能再相见,他唯一想问的,只是这么一句--
小姐,今日的卫少央,可有令你失望?
“将军?将军!”连声的呼唤,将他恍惚游离的思绪唤回,这才听进管家的请示。“这些该如何处置?”
虽说将军府戒令森严,但放置这些价值连城之物,着实也太招摇了些,何况将军向来不爱奢华,对府里的摆设布置也是一切从简,这些年来,将军唯一执着的,应该是植了满园的梅树吧!
在老管家看来,将军在腊月隆冬时,流连于满园梅树下,痴眷忘情的模样,遥胜于收藏奇珍古玩千万倍。
卫少央听进了,看着满室奇珍,而其中又以珠钗玉饰居多,他暗暗苦笑。
皇上就这么积极暗示他,这将军府缺了个女主人的事实吗?泰半的绫罗绸缎、珠钗玉佩,都是用来妆点佳人,他一介男儿哪用得上啊。
走上前去,他在一只锦盒前停住,执起盒中之物。微风吹来,通体莹透的玉饰发出清泠声响,幽沈如流泉。
玉玲珑吗?
他听过这种传说,真正通晓灵性的玉器所发出的声音,会是世上最清婉动人的旋律,那是心意相通的男女,才能听见的玲珑之音。
玉玲珑分雌玉、雄玉,拆合各半,其下的吉祥结缀着温润珍珠,垂下淡紫色的流苏。
他胸口仿佛触动了什么。“纯钧剑、玉玲珑留下,其余的,能变卖就换成赈银米粮,送去徐州赈灾。”
纯钧剑失不得,当中意含付予的护国重托,一如厅门上,皇上挥毫御赐之匾额--“赤胆忠心”;而玉玲珑--他甩甩头,打住思绪。
徐州已干旱三年,不知饿死多少人,与其留下这些无用之物,倒不如赈济灾民,能救多少是多少。
早料着主子会这般处置,老管家亦未表现过多意外之情,颔首承应:“是!小的会尽速办妥。关于近日不少朝中大臣送来拜帖,并邀您过府一叙,说是要摆宴恭贺将军大捷归来,不知将军如何处置?”
人皆现实,哪个人飞黄腾达,人群就往哪儿靠拢巴结,尤其这几日,将军府的门槛都快被那些人给踏平了。
俊朗双眉蹙了蹙。“全数婉转辞谢。”
“是!”
将军府门槛过高,攀望不上吗?不,或许说,是他们的将军生性刚直,不擅官场逢迎那套路子。
如此心性,清如明镜自然是好,只是啊……官场鳖谲,那正直性儿,真容得了他生存吗?老管家不由得担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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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
卫少央上完早朝回府,稍事梳洗,喝口茶水便又进了书斋,翻阅近日六部上呈的各大事件。
“你这人真是闲不下来。”清脆女音由窗口传来,他抬眸望去。
女子咬着梨,手肘搁在曲起的左膝上,斜坐窗台之上,以木簪随意绾上的长发,落下几绺迎风飘扬,别有一番洒月兑韵致。
“安南将军,请有点三品官该有的样子好吗?别让人觉得咱们武将都是粗人。”这岳红绡绝对是我朝开国以来最传奇的女子,第一个官拜三品的女将军,第一个带兵打仗、有谋略、有胆识的女将军,多年下来,随着他出生入死,豪情侠义不逊男子,简直就是木兰再世。
“呿!”岳红绡一个跃身,俐落地跳下窗台。“你以为我稀罕?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这儿还留不住我呢!”
“就算不理会官衔,好歹也顾一下女子仪态。今年二十四了吧?老姑娘一个了,看你还怎么嫁得出去。”连年来的大小战事,把她的青春都给耽搁了,成日混在男人堆里比豪爽,以当今世俗标准,有几个男人敢要?
就算有,怕是她也看不上眼。
“怎么?良心发现,终于肯娶我了?”丢开梨核,岳红绡俯近他,笑嘻嘻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