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心思理会那番调侃的风凉话,他尝试移动痛麻的手臂,直钻到骨子里去的痛楚,就是铁打的硬汉也要飙出一泡男儿泪了。
那日清晨的画面,没预警地跳出脑海,他按着手臂,移动身体想站起来的动作……
她微愕地张嘴。“啊!你、你……是你……”
必毅瞟她一眼,不答。
他无法说很高兴见到妳,毕竟这样的相遇方式,实在让人愉快不起来。
他按在左臂上的手一直没放开,骆采菱瞧见稍微露出外套衣袖的白色纱布,猛然惊觉到——
“你受伤了?!”一声惊呼。
吧么这么惊讶?他张口,没来得及反应,人已经被她拉着跑。
“走,看医生去。”
“等等,小姐。”他看不看医生,与她无关吧?
他有些莫名其妙,被拉到门口,定住步伐,拒绝配合。
“咦,你怎么不走了?”拉不动他,她回头问。
“我们,不算认识吧?”对一名陌生人面言,她会不会热心过头了?
“可是那天,我撞到你了啊!”加上今天,一连撞了两次,伤上加伤。
“那个——”指了指他手臂。“是因为我的关系,对不对?”她怎么会以为,他没与她联络,就是不要紧呢?他看起来,比她预计得还要糟糕。
他无言,用不同的眼神重新审视她。
她会这么热心,是因为他的伤由她造成?
好奇怪的女孩,却又那么勇于承担错误,表情充满了愧疚与不安。
“我没事,不必去看医生。”
“不行,这样我会不——”她伸手又要拉他,他冷不防皱眉低哼,她连忙松手致歉。“这样还说没关系!”
“我不——”
这回,不容他再有异议,坚决拉了他上车。
“小姐,我真的——”
“骆采菱。”
“骆采菱。”他点头。“骆小姐,我还要工作,看医生的事!”
“去了医院,只要医生说你不要紧,我会送你回来。”
看清若不顺她的意,她可能会和他耗到底,他闭嘴,妥协地不再多说。
去到医院,领了挂号单,她一面填写,一面问他基本资料。
“我可以自己来。”他伤的是左手,不是右手。
她瞪他。“姓名?”
“……关毅。山海关的关,毅力的毅。”
“出生年月日?地址?身分证字号?”
一问,一答,花了十分钟填写完挂号单,又花了二十分钟才听到护士喊他的名字。
“要不要我扶你?”
“不用,谢谢。”他侧身,避开她的碰触。
她耸耸肩,走在前头帮他开门。
“关毅?”医生对照病历表,递回健保卡。
骆采菱顺手接了过来,放回他上衣口袋,站在一旁看着医生解开绕了一圈又一圈的纱布,抓着他的手东按按,西扯扯,他不吭气,眉头皱得死紧,额际冒汗。
将骨头接回原位,医生松了力道,让护士替他上药,一边笑说:“年轻人,带种哦,哼都不哼一声。”
“那很痛吗?”骆采菱蹙起绢细眉儿,问道。
“骨头整个移位了,妳说痛不痛?年轻人,你再不小心一点,多撞个两下,这只手也别想要了。”
“啊?”有这么严重?他默不作声,任由医生数落,她却听得好心虚。
“那……要怎么办?”她小小声地,带点赎罪意味问道。
“最近一个月最好少用左手,不要搬重物,避免碰撞、使力、劳动,否则很容易又月兑臼。还有,再伤到的话,就很难再复原,以后左手会使不上力,再过几年还会风湿酸痛。”
她点头,再点头,很慎重地记下来。
敷完药,缠上纱布,护士端着铁盘走开,她赶紧上前帮他穿回外套。“你别动、别动,我来。”
医生看着她的举动,好笑道:“妳是他女朋友啊?这么紧张。”
“我?”食指指着鼻子,摇头。“不,我是事主。”害他手臂受伤后又月兑臼的事主。
是吗?医生挑眉。“不推卸责任、脚底抹油就算有良心了,这年头还有这样抢着负责的事主?真是难得,可以娶来当老婆。”
对医生的调侃,他完全当作没听到,连眉都没挑一下,淡然又不失礼貌地欠了欠身。“麻烦您了,我先走一步。”
“喂!”匆匆向医生道了声谢,她快步追出去。“等我啦!”
回瞥一眼。“我没事了。”
“我知道,我说过要送你回去的。”骆采菱跟在他身后。“你干么啊,人家医生开玩笑的,你听不出来吗?就不会捧场傍他笑一笑哦?”不给面子。
他一点都不觉得这哪里好笑。
回程途中,他们没再交谈。
“喂!”短暂的一阵静默过后,她在停红灯的空档,纤指轻戳他受伤的左肩,低低地道:“对不起。”
她不知道有这么严重,他却哼都不哼,没指责她半句,这更让她良心不安。
偏头审视她深自谴责的神情三秒,他调回视线。“算了。”
事情都发生了,还能怎样?
“可是医生说,你现在不可以再搬重物、不可以劳动,那!你工作怎么办?还有生活起居,有家人照顾你吗?”
没有,他家人都在云林,他独自北上读书,但他并不打算说出来。
“我知道我已经造成你的困扰了,你不要求我负责,我会很过意不去的。”
“妳刚刚已经付医药费了。”他淡淡说道。
“这种伤不是去一趟就会好的,而且你那种工作,常常电脑要搬上搬下……如果你没什么要求的话,那以后有空,我去你工作的地方帮你,然后下班载你来换药……”
她规划得有模有样,他却极不捧场,温淡拒绝。“不用麻烦,谢谢。”
他习惯一个人,也一直都是一个人在面对所有的事,不想、也没打算让一个初识的女孩,陪他承担。
“采菱,下课一起去吃个下午茶吧!”
“妳们去吧,我还有事。”骆采菱想也不想,抛回这一句,双手已经在收拾物品。
“欸,妳最近怎么常有事,在忙什么啊?”同学皱了皱眉。
“赎罪。”
赎罪?什么跟什么?
眼看身影即将消失在教室门口,同学连忙喊住她:“那27号追求者的约,妳到底去不去啊?”
美丽自信的女孩,自然不乏追求者,何况采菱的家世、外貌、气质样样不缺,她们已经习惯替她的追求者编号,当作代称了。
“没——空!”
远远丢来这一句,头也没回。
“嗨,小菱,妳今天来早了哦。”见怪下怪的门市小姐笑着向她打招呼。
“提早下课。”将包包随手一搁,递出点心袋子。“小笼包。”
“又是哪一任追求者送的啊?”
她笑笑地不说话,抬眼见里头的关毅弯身要抱电脑萤幕,她快步上前。“我来。”
被晾在一旁,他已经学会不惊讶了。
起初本以为她是随口说说,并没有放在心上,就算隔天见她出现在这里,也当她是三分钟热度,但是一个月过去了,她天天报到,几乎一有时间就往这儿跑,帮他搬东搬西,没喊过累,无时无刻见到她,总是挂着一张笑脸。
他没想到她会如此认真。由她的举止、外表,看得出是出身良好而富裕的家庭,没吃过苦,但是在这里,她细女敕娇贵的手,不只一次让主机硬壳刮伤,空间有限的维修室,碰碰撞撞在所难免,可她还是坚持着,能应付的,总是抢着做。
他不只一次告诉她:“妳不需要这样做。”
但她总是笑,然后,隔日依然报到。
认清了她的坚决,他终于放弃,由着她去。
如果不知道也就算了,但是既然知道了,她就不容许自己当作没这回事,不做点什么,她无法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