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本被捡起,放回她手中,她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拉不下脸来喊他,只能懊恼地猛捶书包。
“笨蛋!沈瀚宇是大笨蛋——”
这样的低气压一直持续到晚餐时刻,连沈家父母都察觉到他们的不对劲。
平日话最多的天晴,突然像舌头被猫偷了,静得没有声音,说不怪谁信?
“小晴,妳身体不舒服吗?”父亲关心地问。
“没有。”她埋头,猛扒饭。
有一道视线关切地停驻在她身上,她感受得到,却固执地不予响应。
“妳最爱吃的红烧狮子头——”沈瀚宇习惯性地为她挟菜。
“我自己会挟,不要你鸡婆!”她看也不看,把碗移开。
伸出去的筷子停在半空中,他尴尬地呆住。
“小晴,怎么可以这样跟妳哥说话!”母亲板起脸训斥。
“妈,没关系——”沈瀚宇牵强地扯开笑,想缓和气氛。
“什么没关系,小晴,跟妳哥道歉。”
“我不要!”她赌气回嘴。
“我说道歉,沈天晴!”
“妈,真的不用——”
“沈瀚宇,用不着你假好心。”
“沈瀚宇是妳叫的吗?没大没小,他是妳哥!不要仗着年纪小就耍任性,妳哥在妳这个年纪的时候,比妳懂事一百倍!”
“小晴,妳就道个歉,这次是妳不对。”连一向寡言的父亲都说话了。
她满月复委屈,重重放下碗筷。“我知道哥什么都对、什么都好,我就什么事都做不好,只会让老师告状,丢你们的脸,用不着你们一直提醒我这点,反正我在这个家是多余的,你们有哥这个骄傲就好了!”
说完,她推开椅子,转身往外跑。
其余三人全愣在餐桌旁。
说什么鬼话?母亲皱起眉。“这丫头又哪根筋不对了?”
沈瀚宇抿嘴不说话,望住她消失的方向,敛眉凝思。
是他的锋芒太露,伤到她的自尊心了吗?
她表现得那么开朗洒月兑,他一直没想过他过于抢眼是否会造成她的压力,是什么人拿他们作比较,刺伤她了?
“你们吵架了?”父亲关切问道,再迟钝也看得出异样。
这可真是奇事一桩了,兄妹俩平日不是感情好到让人嫉妒吗?他们也会有闹别扭的时候?
“没。爸别担心,我会处理。”
“你呀,别再这么纵容她,这丫头都无法无天了。”母亲摇头叹气,念了两句。
视线转向身旁空了的位子,被搁置在桌上的饭碗,吃不到几口。他低低轻喃:“晴不会。”他知道她不会,因为他懂她更甚于自己。
沿着田间小路,虫声唧唧,沈瀚宇停在路旁一棵杨桃树下。
“小姐,一个人吗?要不要陪我去喝杯茶?”他靠在树干边,头往上抬,果然枝叶扶疏间,娇小身子蜷坐其间。
明明气质稳重,却硬是学不良少年搭讪的轻浮口吻,要在以前,她一定会被逗笑,但是现在,她没心情看他耍宝!
“你来做什么!”她瞪他。
“妳这么晚还不回家,我能不来吗?”
下次要换个地方躲了!她暗暗告诉自己。
“谁要你多事?我一点都不稀罕。”
“不是多事,是关心。”他温温回道,一点都不受她坏脾气影响。“妳不下来吗?那我要上去喽!”
“不要!”她直觉紧张地大喊。
他挑眉,轻浅笑了。不管她心里多呕,也还是在乎他的。
打小,大人们就说她像只野猴子,片刻都静不下来,不像她沉静懂事的哥哥。那年她六岁,找到了新乐趣——爬树,结果上得去、下不来,在树上哇哇大哭地向哥哥求救。
那时,在树下看书的他,根本没想太多,生平第一次爬树,为了救她。
手足情深的下场是摔下树来,造成了他左手臂月兑臼,右大腿骨折,在床上躺了两个月。
那两个月,她天天在他床边哭,拿眼泪淹他,并且指天誓地地说,她再也不爬树了。
然而,事实证明,她完完全全就是那种没有新伤就会忘记旧痛的人,在他可以下床走动之后到现在,小女子彻底忘了当时立誓的豪气干云。
于是识相的哥哥只好帮她找借口。“呃,哥哥想吃杨桃,晴帮我摘好不好?”
能帮他做点什么,晴笑得好开心,年纪小小的她,分不出水果的成熟度,胡摘一通,他还记得那颗杨桃直让他酸到骨子里去,还得强颜欢笑。
那一刻,他首度领略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
看见他嘴角浅浅的笑意,沈天晴觉得自己像只被猫逗弄的老鼠,恼火地缩回正要下去的脚。“为什么我要听你的?我就偏不下去!”
他点头表示了解,二话不说,挽起袖子就要往上爬——
“喂、喂!”她急了。“你不要上来啦!”
“那妳下来。”反正不是她下来就是他上去,没得商量。
沈天晴气呼呼的,一时被自己可笑的自尊绑死,进退不得。
“妳最好快点作出决定,如果我没看错,妳左手边两点钟方向,有只小虫子正以时速零点一公里的速度朝妳的所在位置——”详实报导尚未完成,她惊吓地踩了个空,当场表演了一场自由落体实验,再度为地心引力做了见证。
沈瀚宇反应迅速,很讲道义地自动救美。
只是,他必须附加说明一点,电视连续剧会骗人,在这种浪漫到不行的场景背后,由上头跌下来的女主角,在重力加速度之下,救美英雄只有可能被压死。
也许几年之后,他有可能接得住她,但现在,很抱歉,他还没那么神勇。
承接不住她的重量,陪她跌得很没形象。
“嘶——”他倒吸一口气,双手被她压在底下,磨破了皮,隐隐刺痛,但起码护着没让她受伤。
看吧,这么丑的画面,那些编剧有可能告诉你吗?
英雄果然不是人人都能做的。
“抱歉,能力有限。”他干笑,挑掉她头发上的草屑。
沈天晴别别扭扭地推开他,背身坐起。
留意她情急中随手抓下来的杨桃,他顺手接过,随意在衣服上擦了两下,便往嘴里送——
还是这么酸。
她赶紧伸手推开。“你不要吃啦!那没熟。”
他笑了,凝视她的眼神极温柔。“没有关系。”因为是她摘的,再酸他都吃。
“你、你不要想太多哦,我才不是关心你,管你会不会吃坏肚子,你是爸妈的宝贝儿子,有个闪失,被骂的还不是我。”她嘴硬地逞强。
他收住笑。“妳很介意吗?”
“啥啦?”她将脸埋在膝上,声音闷闷的。
“我的存在。”他轻声补充。“有一个这样的哥哥,让妳很有压力,是吗?”
她抬起头,瞪大了眼。
晴的眼睛很漂亮,像夏夜里的两颗星星,很亮,美得很有灵气。
“对不起,是哥不好,没顾虑到妳的心情。”他轻抚她还未及肩的短发,轻问:“晴,妳希望我怎么做?”要怎么做,她才会好过些?
“你以为我在嫉妒你?”她叫出声,受辱似的跳了起来。
“我没这个意思——”是哪个环节出错?他有措词不当吗?为什么会让她有这种感觉?
她气极了,用力挥开他安抚的手。“沈瀚宇,你这个宇宙无敌世纪大白痴!我、我快被你气死了!”
沈瀚宇傻眼,呆望着她飞快跑远的身影,回不过神。
不是这样吗?那,问题到底是出在哪里?
他陷入五里雾中,头一回发现,女儿心,果然难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