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扯唇角,一抹淡得几乎难以察觉的怅然,隐没于她的纤颈之中。
她步履依旧沉稳,转身端来早膳。
"你不问我为何而笑?"
"公子不想说。"她平静地盛好清粥,递予他。
他一瞬也不瞬地瞅住她。"你问,我就说。"
"依凤不想知道,公子不必勉强。"
早知会是这样的回答了,他几曾见她在意过什么了呢?
她是一块寒冰,没有温度,也没有世间人该有的情感起伏,她可以什么都在乎,包括他。
没错,她是不离不弃,以命护他,可那从来就无关情感,只因她自身所许誓言,如此罢了。
他救了她,而她以命脉相酬,很公平。
他一直知道,而她也从不隐瞒这一点。
也就是说,若三年前救她的人不是他,她仍会如此。
懊死的她!她难道不知道这有多伤人?而她却连一丁点儿都不愿意掩饰,一再践踏他的自尊后,甚至不认为她该愧疚。
"依凤、依凤——"他喃喃低回。"你有负此名。"
"告诉我,你的名字?"当年,她身子逐步复原后,他曾如此问过她。
所有人都有备觉不可思议,那样一名几乎已踏入鬼门关的人儿,仅余一丝淡不可闻的生息强自撑持,多少大夫摇着头徒叹奈何,可她却凭着强韧的生命力,以及他无坚不摧的意志,力挽狂澜。
足足三个月,他衣不解带,寝未沾枕,日日亲侍汤药,请遍了名地名医,所费苦心不在说下。
问他为何能够对一名陌生的女子做到这等地步?他总是笑而不答,只除了偶尔有人听见他在昏迷不醒的她耳畔,轻轻重复着同一句话——
"是你要我救你的,你想活,所以我救了,并且用尽全力,你若愚弄我,信不信我会将你弃尸荒野?"
多么极尽温柔,也极尽冷酷的话语。
就这样,他由阎王手中夺来了她。
就在她醒来后,筋疲力竭的他也倒了下去,大病一场。
她相当清楚,今日她能存活于世上,是他以多少心血所换来,所以当他询问她的名字时,她反问:"公子先说?"
"凤千袭。"他照实答了。
于是她道:"依凤。"
语意不言自明。
一句"依凤",决定了她往后的人生。
她知道他想起了什么,沉静道:"依凤自认不负此名。"
"是么?"他又笑了,低低浅浅,分不清是嘲弄,抑或有几分真心。
她让自己名唤"依凤",可事实上,她却从不依他。
好一个"不负此名"。
"若真依我,你可曾真下知晓我要的是什么?"
她微愣。
他要什么?这很重要吗?
"一生相从,难道不够?"此刻的她,眼中真真实实浮现疑惑。
她果然不懂。凤千袭悲哀地发现了这一点。
"一生相从,是吗?那若我死了呢?黄泉之下,你可还会相从?"
依凤眉心一蹙,显然问住她了。
"你不会,对不?"他自嘲,代她道出答案。"不论是我还是你,只要有一方死去,便代表承诺终了,你完成了你的誓言,如果先死的人是我更好,你只会觉得解月兑,或许还会感到开心,因为你自由了!"
是吗?是这样吗?
她从没想过这样的问题,会真像他说的那样吗?如果他先她一步死去,而她无力护之,那她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她试着模拟,却给不了自己答案。
"公子言重了。"她只能这么说。
为什么不反驳?默认吗?
"是言'重',还是'言中'?"他深深讥刺。
她张口欲言,却以无声作结。
懊说什么?挖空了脑中少之又少的词汇,却不知从何说起,无感的心绪,难以回答他他任何一个问题,她真的不晓得她会开心,还是悲伤。
"不必为难了,我懂。"这便已够他心寒,还须再听什么?等她承认吗?他何必去等待那样的难堪?
原先本是负气而言,却没想到,她真抱持这般心思?
忠于诺言,她必须护他周全,可心底却又盼着他死,让她能不誓言地摆月兑他!
难道留在他身边对她来说,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教她千般无奈,万般不愿?
是呵,怎会忘了,她是怎生冷情!
而她,始终不曾正视他,默默垂首为他布菜。
咚!
他突然放下碗筷,胃口尽失。
"我到于府走走。"起身走了两步,他沉声道:"别跟来!"
她顿住步伐,仰首看他。
而他,寒着脸,拂首而去。
若论起凤、于、君,三家的渊源,那便得由上一代谈起了。
说来,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确有其奥妙之处。
当年的凤九霄,曾是当武林盟主,一身侠情傲骨;而经商为业的于传礼,为人亦是急功好义,乐善好施;至于君无念,人如其名,无妄无念。或许,能成为"知命脉门"的传人,多少都已观尽机先,看透世情了吧?
这三个生活背景截然不同的男人,却能够凑在一起,并且一见如故,而这缘分,也自然而然地延续到下一代身上。
不可讳言,这三个男人,都是极出色的当代奇男子,而他们的儿子,更是应了那句: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十年。
出身于武林第一世家的凤千袭,性子或许有些狂,总不失侠情,如果不是在十七岁那年遇上她的话……
拥有一张世间少有的俊美容颜,而他又过于邪魅轻狂,是以,只要是女子,不在第一眼为他所惑,甚而失魂倾醉的,几乎是少之又少。
难以想像,十七岁之前,他曾是豪情潇洒的耿耿君子。
如今的他,过于沉晦难测,时而浪荡轻佻,时而沉郁易怒,谁也不懂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到于自幼生长富贵之家的于写意,举手投足间,自有股独特的优雅与尊贵,不俗的家世、相貌以及气质,令他成了全京城待嫁闺女芳心暗属的翩翩佳公子
两人之间最大的差别在于,凤千袭勾挑的对象只限于青楼艳妓、空闺难守的寡妇,而于写意却在无意之间,挑惹得一堆端庄闺女春心荡漾后,犹不自知。
认真说来,唯一全无桃花缠身的,也只有君楚泱了。
知命门传人,历代以来,多少具有洞烛天机之能,差别只在于或多或少。或许正因泄尽天机,君家世代一脉单传,人丁单薄,而君家男人又个个命不久长,至君无念时,甚至没活过三十岁。
而知命门传至君楚泱这一代,谁都清楚他远远超越历任先祖,观天象、卜吉凶,不曾有过误差,预知能力强到什么境界,谁都模不透。
君家命薄的男子,生受得起如此强大的能力吗?这样的君楚泱,又还能再活多久?五年?十年?
君无念已是一例,由不得他们不信。
他们谁都有心理准备,随时等着迎接那一天到来,而君楚泱不会是例外的那一个。
这一点,君楚泱自当比谁都清楚,却似已看淡生死。
他有一种……出尘飘逸的气质,温而俊雅,很难用世间字眼,形容出他那股超清逸的空灵与澄净。
也许,正因如此,世间女子见了他也自惭形秽,就连私心爱慕,都怕亵渎了他,不敢多有奢想。
于府
沁香亭内,于府少主人一双充满研究、玩味的眸光,绕着他上下打量,看得凤千袭莫名愠恼。
"于写意,你看什么?"
"楚泱,你看什么?"于写意眼眉含笑,以搓汤圆法,将问题丢给迎风而立的俊雅男子。
君楚泱回眸浅笑,温声道:"千袭问的是你。"
于写意颇认同的点头。"也对。为什么光问我呢?楚泱也看你。"
"同样是笑,楚泱可以笑得让人如沐春风,你一双贼眼却笑得像想婬人妻女,不问你问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