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想这样啊,偏偏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太多矛盾的情感纠缠心头,恨她、怨她、恼她,却也……爱她。
“这就是你反常的地方。先是恣意伤人,然后自己也不好过,你一向很成熟理智,从来不会做这种伤人伤己的傻事,为什么对兰妃格外有偏见?”
“我……我只是看不惯她贪慕荣华。”
“贪慕荣华?!”朱玄隶哧笑出声,这算什么鬼理由?!“我说太子爷,这后宫佳丽三千,哪一个不求荣华富贵?否则你以为有谁愿意和三千个女人共享丈夫?”
“难道为了荣华富贵,牺牲一切都在所不惜吗?”这话刺进了他努力埋葬的隐痛,他激动地捶向地面。
若名利地位对她而言真有这么重要,好!他也能给,为什么她非得决绝地背叛?
朱玄隶像看怪物似的看着他。“就算是又与你何干,你在恼什么呀?”
“我……我……”他痛苦地闭上眼。“我只是无法接受,这么一个清灵出尘的女子,居然也这般庸俗,枉费我──”
“我倒不觉得。”
“什么?”他愕然张开眼。
“我说兰妃。我觉得她是个真性情的女子,她要是满心只在乎荣华富贵,哪会管别人说了什么,又岂会被你的话所刺伤?”
一句话敲醒了朱允淮。会吗?他有可能错怪了她吗?她其实是有苦衷的?
千百种滋味一一掠过心头,他不知该如何回应。
朱玄隶也没再多说什么。“走吧,该回去了。”
他默默无语,两人一同步上回程。
◎◎◎
当一身狼狈的两人回到亭中,立即引起皇上的高度关切。
“皇儿,你怎么回事?怎会弄成这样?”
瞧他,清逸的白衣沾着尘土草屑,划破的衣袖正渗着血丝,真是糟透了。
朱允淮不甚在意的低头看了一眼。“不小心被树枝刮伤的。”
兰妃的目光无法自他沁血的手臂移开,迟疑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将手中的帕子递出──虽然明知下场会是面对被他羞辱的难堪。
朱允淮看了她一眼,出乎她意料的接过,随意往手肘上的伤处一绑,什么也没多说。
“玄隶,你说为什么会这样?”皇上将注意力转向站在一旁闲着没事的朱玄隶。
“也没什么啦,不过就是遇上一头凶猛的野兽,微臣与太子奋力相搏,于是便弄来这一身伤了。”
“啊?”兰妃不由得低呼一声,悄悄的上下打量着朱允淮,唯恐他有闪失──直到两人目光不期然相遇,而她仓皇地别过头去。
这些,朱允淮都看在眼里,深沉的苦涩浓得化不开。
如今的她,还会在乎他的死活吗?
“朱玄隶,你少在那里信口开河。我们几时遇到什么野兽了?”
“难不成要我说,咱们的太子爷太丢人现眼,骑个马都会摔下来?我这是在替你留面子耶!”朱玄隶还振振有辞。
“谢了!要不是你捣乱,我哪会摔下来?”他才不领情。
“说话凭良心呀,太子爷!我要不‘捣乱’,你现在还能安安稳稳地坐在这里?”
“你──”朱允淮被堵得哑口无言,只好气闷地灌酒充数。
“都受了伤,就别喝酒了。”兰妃低声劝慰,眼中闪着不可错认的忧心。
他侧过头看她,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将酒杯放下。
既已负情绝意,又为什么还关心他呢?
他不懂,真的不懂!
又如果,她心中还有他,那又为何……
她连他的心都伤了,还伤得千疮百孔、不留余地,伤得……连愈合的能力都没有!这些,她都可以不在意,那么这些微不足道的身外伤,她又何必表现得这般牵念?
她好矛盾,也好让他迷惑。
是否,有那么一点可能……她亦无奈?
◎◎◎
摇曳的烛影,辉映着陷入凝思的娇容。
寝室之中幽幽静静,宽了衣之后,兰妃便挥退宫娥,独坐灯烛前出神静思。
他可有记得上药?可有好生照料自己?就怕他满不在乎,总亏待自己……
太多、太多的思绪,全都绕着那张丰采出尘的俊逸容颜打转,抛也抛不开……这个时候,他想必已就寝了吧?
她对着烛火苦笑。
有什么资格想他呢?她现在是连爱都爱不起他了。
思及白天的点点滴滴,心头免不了又是一阵椎心痛。
弄到这个地步,他对她怕是鄙视至极了吧?那字字尖锐的言词,全都刻在她的心版上,划下一道道的伤痕,教她几乎无法承受。
原来呵,她终究是不够坚强的,本以为只要他好,她什么都能面对,却发现只消他一道冰冷的眼神,便教她脆弱得不堪一击。
允淮呀允淮,我们怎会陷入这种局面?
一向只知他身世非凡,她万万也没想到,他会是当今太子,远远超乎她所想象的尊贵,难怪第一眼见到他,会觉得他清雅出尘的风华不容漠视、不容亵渎……
轻细的开门声拉回她深陷的思绪,她秀眉轻颦道:“不是说全都退下,别来打扰我吗?”
“是吗?本宫可不晓得。”
出乎意料的男音吓了她一跳,回过身,见着那道伫立眼前的颀长身形,她赶忙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我是偷溜进来的,这一套就免了。”他迳自找张椅子坐了下来。
偷溜?
她张口结舌,看了看门外,然后局促不安地道:“夜深了,殿下您……”
他怎会选在这个时候过来呢?夜闯嫔妃寝房可是严重违反了宫廷规仪,要是让人瞧见,他们是十条长江都洗不清了。
想起自己的衣衫不整,她更加浑身不对劲。
“睡不着,就过来找你聊聊了。”他像是没注意到她的不自在,一派从容。“倒杯水给我好吗?”
“是。”她只得硬着头皮行事。
“告诉你一个故事。”挑眉看了她一眼,他指指身旁的位置。“坐下吧,我需要有个人听我说说积压已久的心事。”
她根本模不透他的心思,只好不安地依着他的话去做。
他又深深看了她一眼,才将目光调开,思绪跌入不知名的时空。“你晓不晓得,一个男人,一旦动了真情,能够痴狂到什么程度?”
她微愕,终于明白他要说什么了。
不等地回答,他迳自道:“你一定不晓得的,因为你不是我,不会明白烈爱灼心的狂爱狂恨。这个故事,要从一年前,我一时兴起,微服出宫开始说起。一切就像是早已注定,我遇袭、受伤,然后与她邂逅,互许一世的鸳盟。
“我满心以为,这是上天对我的眷宠,所以将她赐给了我。为此,回宫之后的我,不惜违抗圣命,坚决与她相守,就算父皇为此而震怒,认为她会辱没了我的身分,我也甘心让父皇摘下太子名衔,只要能和她在一起,我什么都可以放弃。”
停了下,他回过头,看向她震撼的神色,轻嘲地一笑。“很吃惊吗?无法想象我会为了一个女人舍下人人求之而不可得的极权富贵?”
她掩着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根本没想到,他会痴狂若此……
“后来,父皇拿我没辙,终于首肯──那已是近两个月之后的事。但我却没想到,在我为她做了这么多之后,她竟然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完全不留只字片语!”
“起初,我好茫然,怎么也想不透她为何会如此待我,每夜、每夜无法成眠,遥念着不知身在何方的她。然而她呢?可知我为她思之欲狂?可知我为她食不知味?可知我为她欢颜不再、日日消沉?
“整整一年的时间!在我来说,却像是过了千载岁月般的漫长难捱,我无时无刻不锥心的想着她、念着她,一颗心早被磨得憔悴沧桑……我真的好想问她,她怎么忍心!她怎么狠得下心这么折磨我……”他逼近她,愈说愈激动,灼亮的眼眸逼视她,教地无路可逃,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