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意沽名钓誉,习医唯一的目的,除了救人,再无其它。然而,耀眼的风华却是怎么掩也掩不住的,以他神乎其技的医术,多少几近凋零的生命再一次由他手中活了过来,重新展现生命的第二春,也因此,替他赢来“妙手神医”的美名。
是而,妙手神医盛名,不仅扬州人津津乐道,就连城外百姓也慕名而来,今日,他便是出城去为卧病已久的王员外看诊。
耳闻王员外家大业大,平日造桥铺路,热心为善,所以当王家差人来求医,他便一口答应了。
看完诊,天色也不早了,他婉拒了王家人的好意慰留,执意步上回程。
天色黑得很快,没一会儿,前方的路已暗沈一片,看来今儿个是赶不进城了。
他认命一叹,心知今晚只能露宿荒郊。
就着微弱的月光,他拨开丛生杂草,放眼周身,幢幢暗影摇曳,看来无尽荒凉,又无比诡魅。
他运气还算不错,尚能找到一间破庙暂且栖身。
捡了些干柴,生了火逐去寒意,他闲适地伸展四肢,往后靠向颓倾的神桌。
他一向很能随遇而安。
拉拢语嫣为他裁制的披风,无意识地抚触着柔软的衣料,披风内侧,以灵巧的绣功刺上一个“幽”字。
语嫣有一双巧手,更有一颗似水冰心,她待他极好,而他,也早将她视如亲妹,待她觅得自身的良缘之后,他定会以兄长身分主婚,风风光光地将她嫁出去。如此一个娴静婉约的女子,若能娶得她,必是有福之人。
想着、想着,睡意逐渐袭上,就在他快要合上双眼时,一阵细微的声响传入耳畔,他机警地直起身,荒野之地,野兽出没是常有的事,他可不希望自己一时大意,成了猛兽的月复中食。
他走到门口,什么都还来不及察看,一道身形冷不防地跌向他——
他愣了下。
“姑——姑娘?”他知道她是姑娘,他已经感受到属于女子的窈窕曲线了。
怀中的人儿动了下,没能撑起自己的身子,无知觉地倒在他身上。
“姑娘、姑娘?”见她全无反应,他动手拉开她,这才看清她的容貌。
“是她?”唐逸幽惊呼一声——那个他救了一命,却以一道伤回报他的女子!
他未曾迟疑,展臂将她抱了进来,平放在火堆旁,因为他已留意到她浑身冰冷。
几乎是反射动作,他拉过她的手一探脉息。
毒蛛散!
糟了!他暗暗心惊,她看似中毒有一些时候了。毒性已然蔓延。
他从药箱中取来长短不一的银针,探出的手顿了下,为难了片刻,在接触到她死白的娇容时,疑虑散尽。
深吸了口气。“情非得已,多有得罪,还请姑娘见谅。”
手下没再停留,他以最快的速度,除去她身上的衣物,一片似雪玉肤再无遮掩的呈现眼前,他不动心念,根根银针利落准确的落下,封住了周身各大穴。
接下来,便是最艰难之处了。
他又连连吸了好几口气,命令自己全神贯汪,然后才轻巧地转动银针,缓缓抽出,银白的末端,已遭暗黑所取代,他不敢多有耽搁,倾子,以唇吮出凝聚其间的毒血。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银针也一根一根收回,他第无数次吐去吮出的毒血,直起身子盯视她身上最后一根银针——偏近右乳的唯一一根!
不可以有遐念,此举是为救人,不该有心虚的感觉!他以往不是常说。救人无分男女吗?为何今晚却多有迟疑?只因这名女子触动了他以往不曾有过的微妙情愫?
把持住心神,他再一次将银针抽出,俯下了头——
细致的柳眉蹙了起来,她轻轻眨动眼眸,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眼前这个乘人之危,轻薄她的下流男子!
啪!
她未经思考,一巴掌挥了过去,另一手火速抓过一旁的衣衫,旋身而起。
唐逸幽没料到她醒得这么快,硬是挨下了这火辣辣的一巴掌。
吐去口中残余的毒液,俊容微微泛红——至于这脸红是挨她一掌的缘故,抑或其它,那就不得而知了。
虽然她身子早已让他看过,但他的眼仍是不敢瞧向她,偏着头困窘得不知该将视线定在哪儿才好。
这一沉默,倒让他忆起差点遗忘的事。
他由怀中取出一只瓷瓶,自个儿先服了一颗,然后看向已着装完毕的她。“这是清血丹,能去妳体内残毒。”
方才为她去毒,自己多少也沾上些许毒性,不过,她的状况较值得忧心。
他将瓷瓶递去,伸出的手僵了下,俊颜又不自在的红起。“妳……呃……我丢过去好了。”现下的情况,与她肢体接触会令他心旌荡漾。
她瞥了他一眼。
这个救过她两回的男人,有着一张极好看的容貌,儒雅、俊俏!那双眸子,仍是不染俗尘的清明。
“不必!”幽幽冷冷的声调,一如他记忆中的寒漠。
好倔的女子。
绝艳容颜下,包裹着遗世独立的孤傲,如一朵寒梅,散发着清冷幽绝的气质。
“要保住傲骨,也得有命才行。”他不再顾忌,扯上的披风往她身上裹,也许是不防他、也许是他动作更快,他竟能成功近得了她的身。
她心下一惊,反掌挥去,同时提气一跃,落在数步之遥外。
太失常了!
她竟在清醒的情况之下,让人靠近她而全无警觉。是他不带杀气,让她感受不到威胁性,还是她早对他撤了心防,心灵深处并不排斥他的靠近,更或者……另有原因?
她又多看了他一眼。
他的步履不似习武之人,根据她的观察研判,她可以肯定这个男人不具武学基础,只是一介儒生罢了。
唐逸幽审视她复杂的神色,拧起的秀眉写着懊恼,他笑了笑。“何事困扰了姑娘?”
她发现,她很讨厌他那温煦的笑,好像洞察俗事,超月兑凡尘,再也没有什么能破坏他的平静。
“你一再毁我名节,将我清白的身子看尽,你信不信我会挖了你双眼?”
“若姑娘拘泥于世俗礼教,在下也无话可说。”
“你——你以为我是随便说说?”反倒是她被激起了怒气。他如何能办到面不改色?
他温和道:“不,我相信姑娘是认真的。若这么做能让姑娘坦然,在下这双眼便是姑娘的了。”澄亮的眸子,是那么的真挚无伪,让人不由得相信,他不是在说漂亮话。
这……是什么样的男人啊?
她只是想激他,想看他一贯平静之外的表情,可……他简直像个没有脾气的人,她说什么,他全照单收下。
“只不过,这双眼能挽救诸多生灵,倘若有一日,在下不再行医,姑娘随时可以来取。”
“你以为你有商量的余地?”她冷笑。原来他也是个虚伪的家伙!
她若真想取他双眼,不须经过他同意。
他只是笑,没多说什么。
那表情,分明在说:妳不会!
的确。她要是有心毁他双目,不会和他说这么多,就像上回,威胁着说要取下他的命,却只不过轻划了道伤。
他过度的冷静惹恼了她,好似她所有的行为模式全在他的预料当中。
恼怒之下,她飞身而起,扬起的玉掌直逼他而去,唐逸幽本能的侧身一闪,翩然纤影转瞬间掠过他飞出破庙。
“姑娘——”他急叫,追了出来。
她无意伤人,否则,他躲不过的。
说不上来为什么,他情愿她伤他,也不要她就这样消失在他眼界。
“就此缘尽吗?姑娘?”他扬声问。
“记住你欠我的债!”飘然轻纱拂掠天际,融入苍芎,徒留空谷余音,幽幽袅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