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隔70年就有如此的悲剧,他们相隔了千年结局又会是怎样的呢?他想,不过他也觉得他们是幸运的,至少70年后他不会看到一个满脸皱纹的她。
“我要带你去看看这个世界!”他经常这么对她说,她只是抿抿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正当他为博美人一笑而愁眉不展的时候,白先勇,那个著名的旅美作家所带领的青春版昆曲《牡丹亭》要在他们的学校上演。他二话不说买了两张VIP票,他觉得古典的东西她一定喜欢,而所谓青春版自己到时候也未必会打瞌睡。
不出他的所料,当她看到票子之后非常开心,“好久没有看戏了,以前乔治经常陪我去看,那时候梅兰芳和俞振飞在上海开唱,我和乔治从镇上坐了火车去看,却买不到票,在戏院门外站着听,淋了一夜的雨呦!”
“你喜欢就好。”他淡淡地说。
白先勇果然有号召力,青春昆曲的牌子也打得响,来捧场的学生真是不少,学校的戏院内座无虚席,剧院的门外也挤进了不少的脑袋,这倒真像李紫玉所讲的当年梅俞二人的排场。
他们一进场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倒不是肖鹏毅在学校是个何等风云人物,吸引大家的是李紫玉,那些个须眉浊物,坐在位子上也不老实,伸长了脖子,冲着李紫玉挤眉弄眼,纷纷打听她是哪个系的,完全视肖鹏毅为透明人,弄得他有些窝火。李紫玉倒是大大方方的,像是早已经习惯了男人觊觎的目光,不过她的一身剪裁得体的旗袍又吸引了不少女生的目光,那是一件白色的旗袍,上面绣了一些紫色的小碎花。
“你看她穿的那件旗袍!”
“看那刺绣,真精致啊!”
……
这样的议论不断地传到他们的耳朵里,李紫玉礼貌地向投来艳羡目光的女生们微笑一下。而那么多好奇的眼光使肖鹏毅浑身不自在,特别是在这些人中,有几个还是他认识的,他不禁坐得低了些,像是个鬼祟的贼。
随着一阵悠扬的胡琴声,绛紫色的大幕徐徐拉开。
臂众席暗了下来,也静了下来,肖鹏毅如同得了个解放令,才端正了身子,浑身舒服了起来。
舞台的灯光揉弥成一片暗暗的牡丹色,背景是一朵盛开的牡丹,颇有醉人的暖意。
笛子和洞箫都鸣了起来,演员旖旎而来,水磨腔的韵律千转百回,演员慵懒的声音一下子就醉倒了一大片的观众,当然这其中并不包括肖鹏毅,那字正腔圆的吴侬软语,在他听来却有如梵音,他一个俗人岂能体味。
他只顾看着李紫玉,她比台上演的为情而生,为情而死,又为情而活的杜丽娘更像一出戏。
李紫玉完全被韵律吸引,不知道肖鹏毅在看她,进入了瑰丽的昆曲世界。
那起伏的伴奏和演员珠玉一般唱声,仿佛都化进了李紫玉的心里,她也随着剧中人忽悲忽喜,一双柔皙的手在胸前不断地变换着兰花指。
“这里有一个过门。”
“嗯,这个尖团字唱得通畅,好。”
她轻轻地自言自语,又像在提点肖鹏毅,而他对幻化的舞台全无兴趣,他眼中,她就是那个“牡丹亭上三生路,一往情深逾死生”的佳人。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
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
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
看的这韶光贱。
遍青山啼红了杜鹃,
那茶糜外,
烟丝醉软。
那牡丹虽好,
\"他春归怎占的先,\"
闲凝眄,
听生生燕语明如翦,
听呖呖莺声溜的圆。
到了皂罗袍一折,大家都凝神静气,不愿意错过一个字,李紫玉更是跟着轻哼起来,她很久没有吊过嗓子了,声音有些哑了,或许是剧场里的冷气开得太低,她清咳了一下,肩膀上就被披上了一件外套,上面尽是他阳光的味道。
她诧异地一笑,耳边仍然是那缠绵婉转、柔曼悠远的唱词。
这一唱竟然又是半个多世纪。
那时候上海最好的美琪大戏院的设备在今天看来,只能称之为简陋,可惜李紫玉和乔治却连这份“简陋”也享受不到。
梅俞两位大师同台表演,而且演的又是使人魂牵梦绕的《牡丹亭》在那个娱乐生活远比现今贫乏又国粹当道的年代是何等轰动的大事,报纸铺天盖地地报道着,人们乐此不疲地宣传着,连他们住的那个平日里沉闷惯了的小镇子也津津乐道了起来。
梅兰芳的京剧有如此造诣全仰仗他的昆腔底,而这次他为昆曲现声,又搭上了“粟庐三大弟子”的俞振飞,真当是要把那些戏迷的谗虫给勾了出来。
李紫玉对于昆曲也只是到喜欢听的程度,倒是那个“大鼻子”乔治得了这个消息,整日里疯魔了一般,倒像是戏里为情痴狂的柳梦梅。
李紫玉为成全他,两个人连夜坐了火车赶到繁华的大上海,可他们毕竟太天真了,如此空前的演出,票子早在一星期前就抢构一空,他们又不是什么名流达官,预留的自然没有他们的份,黄牛的票价又不是当时的他们所能够承受的。
被拒之门外的乔治怎么也不死心,绕着戏院走了好几圈,拉着李紫玉到了戏院的一条后巷,隐约可以听到些许的昆音,两人便乐开了花。
偏又天公戏弄人,半场的时候竟然下起雨来,虽然不大,但淅淅沥沥,没有停的迹象,况且这样的雨才真正的寒骨。
李紫玉不住地瑟缩着。
乔治月兑下了那件他为这次来看演出特意请镇上老裁缝做的西装,披到了她的肩膀上,她刚要推辞,乔治就干脆又卷起了衬衫的袖子说:“瞧!我多壮实!”
那夜,李紫玉才真正爱上了昆曲。
“有些冷吧。”肖鹏毅在她耳边说,小心翼翼地将她揽进了怀里。
她惬意地靠着肖鹏毅,绚烂的舞美灯光迷蒙了她的眼睛,眼前仿佛是多年前他们半个多实世纪前未曾进入的戏院,一切都散发着那个年代的气息,连台上的演员也变成了梅兰芳和俞振飞,唱的也是那个时代的腔调。
米拉无聊地躺在床上,手里摆弄着一个宝丽莱相机,心血来潮地拍自己的睡姿,照片很快从相机的底部出来了,也许是自己离镜头太近,照片中她的脸色看上去不那么好,脸也微微有些浮肿,这使得她原本就婴儿肥的脸,更胖了,她长叹了一口气,把照片压到了枕头底下,抱过一只肖鹏毅送给她的泰迪熊,又发呆。
人家都说一个女孩子的聒噪顶得上五百只鸭子,何况米拉的寝室里有四个女生,她的那几个室友天天以说长道短,搬弄是非为乐,不时的还有其他寝室的“间谍”跑进跑出,交换各自的“情报”。在这几个无聊的小女生的眼里,哪里又新发现了一个帅哥,谁的鼻子是假的,哪个教授上课时和某个女生眉来眼去,这类本与她们无关的事情要比国家大事重要得多。米拉偶尔也加入她们的行列,只是事后觉得在背后议论别人是件挺缺德的事情,发誓下次“非礼勿听,非礼勿言”,可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每每地假装做自己的事情,却把耳朵张得大大的,冷不防激动地冒出一句:“真的吗?”却被飞来的三个枕头砸中了脑袋。
今天寝室却安静得出奇,大概是期末考试临近了吧,大家怕是把往日所有八卦的功力都用在了临时抱佛脚的背水一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