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琬咬着唇,不敢辩驳。
就在这气氛凝肃、一触即发的当口,陆游适巧踏入大厅,很快地,他就发现苗头不大对,忙上前扶起唐琬。“琬儿,怎么了?”然后才恭敬地唤了声:“娘。”
陆游对唐琬的重视及心疼,更加深陆母的怒气。儿子一回来,首先注意的竟是妻子,身为母亲的心情能好到哪去?
“你娶的好妻子!”陆母忿而怒掴唐琬,唐琬不防,整个人往后退了两步,陆游心如刀割,不假思索地上前扶住她,而此举看在陆母眼里,无非是当成儿子维护唐琬,与她对立,更是令她怒火高张。“娘,琬儿若是做错什么,请您见谅,别与她计较。”陆游心疼地拥住唐琬,代为求情。
“你!”陆母咬牙,脸色铁青。“好!好个娶妻为妻子!务观,你果然‘孝顺’!!”
“娘--”陆游痛楚地叫着,左右为难。
唐琬立刻离开陆游的怀抱,以免再触怒陆母。“娘,是媳妇的错,媳妇甘心受罚。”
陆游望着唐琬柔弱纤细的身子,心顿时揪得好紧。
陆母凌厉地望了她一眼,冷声对陆游说:“我要你休了她。”
唐琬乍闻此言,身子微颤了颤,惨白的小脸教陆游看了痛怜不已。
“娘,这……”事母至孝的陆游不敢拂逆母亲,但要他割舍唐琬--痛彻心扉呀!“是琬儿对不起你。”
“琬儿……”他心中一片酸楚,为他这个善解人意的妻子心疼不已。
“别为我担心,我承受得住的。”她反倒安慰起陆游来。“只是娘那儿……”
“只要我坚持不休妻,娘拿不出理由也只能作罢了。”他轻抚过她含忧的黛眉,深情地承诺着。“我不会抛下你的。”
“务观!”
他们紧紧相拥着,浓浓的情意尽在不言中。
棒日,陆母唤来陆游与唐琬,坚持昨日未完的话题,不容二人逃避。
“务观,你昨日说若无名目绝不休妻,今日,为娘为你提出休妻的理由。”
“娘!”陆游感到心慌,不知母亲想了何种罪名加诸唐琬身上,他下意识将手伸到桌下,握住唐琬冰冷的小手,藉以传递温暖,给予无尽支持。
“务观,你且一旁听着。”陆母目光如炬地盯着唐琬。“你说,七出第一条是什么?”
唐琬脸色死白,颤声回答:“无……无子。”
“你与务观完婚二年有余,至今仍无所出,首条你就犯了,还有何话说?”陆母咄咄逼人。
“我……媳妇该死。”
陆游看不过去,开口为她解危。“娘,这我也有责任的,岂能尽敝琬儿?”
“那么,第三条。”
“不事舅……姑。”
“你敢说你克尽职责,深得姑喜吗?”陆母的目光更冷、更充满批判意味。
唐琬咬着唇,低垂下头,无言以对。
没错,她是弗获姑喜,但这是她的错吗?她尽力了呀!
而陆游,只能望着她,以掌心的温热表达他满腔的愧疚。
“第七条。”
“恶疾……”咦,不对,她猛力摇头。“不,不,我没有恶疾,我没有。”
陆母冷峻地望着她,反问:“结婚将至三年,你未产一子,难道不是不孕之症?你瘦瘦弱弱、弱质嶙峋、弱不禁风,体质比西施犹弱三分,这种身子能担负传承香火的重责吗?”
“不,不是的,我相信我能,未孕并非不孕,只是机缘未到,我不会让务观绝后的,娘,您相信我吧。”唐琬急急请求保证。
“你分明有不孕之症,何需隐瞒!以上三点,务观便足以休了你。”
“不!”唐琬再也忍不住,弹跳起来,泪流满腮,她终于明白了,无论她有无过错,陆母终会以一堆冠冕堂皇的莫须有罪名扣到她身上,她百口莫辩、满心委屈。“这些都不成理由,娘,您为什么不试着接纳我呢?上一代的恩怨与我无关哪!我自认嫁入陆家以来是用心扮演好每个角色,您难道无动于衷吗?”
陆母冷冷地望着她。“你又犯了第四条。”
口舌……
“琬儿……”务观忧心仲冲地望着她。唐琬泪流成河,绝望地喊:“够了、够了,再说下去,您连婬佚、盗窃、妒忌都搬出来了,我承受不了啊!如今我终于深深体会到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的痛心--”她痛哭失声,再也不可抑止地哭出积压了两年多的酸楚和委屈……
“琬儿。”陆游心痛地走向她,紧紧将她搂在怀里,多少歉意尽在无声的安慰中。
“务观!”陆母气恼地吼道。“你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娘?当我的面护着她,你将为娘置于何地!?”
“娘!”陆游为难地唤着。
“今日你非休了她不可,否则,为娘从此与你恩断义绝,你大可和她双宿双飞,不顾为娘的死活。”她故意刺激他,因为她深知孝顺的陆游不可能这么做。
陆游眼中的伤痛更深了,他的心狠狠扭绞着,他不敢违背母亲的意思,但更不愿失去唐琬,他陷入进退两难的双面凌迟中--痛苦、挣扎!
看出他内心的煎熬刺痛,唐琬万般不忍,她能体会他所承受的折磨,而这折磨,一半是来自于她,她于心何忍啊!
她明白他深爱着她,却也明白他是难得的孝子,母亲在他心中的份/量必定不轻,要他为了自己而和母亲断绝恩义,他将会多么痛苦?
不,她不要再看他痛苦为难了,这两年多来,她知道他不快乐,她不愿再带给他磨难了!
她悲痛至极地望着他,即使痛断肝肠,她依然代他作了决定。“既然娘容不下我,务观,你就顺了娘的……”
“琬儿!”陆游惊呼,心痛地阻止,原本就伤痕累累的心,似乎狠狠被切成了两半。
陆母眼中有着胜利的光芒。而痛不欲生的唐琬,再也忍不住一波又一波的椎剌痛和决堤的泪,她掩面奔出大厅,无力承受更多的打击。
“琬儿、琬儿……”陆游焦虑地呼唤着,急欲追上前去。
“务观。”陆母威严的叫唤,令他不得不止住脚步。
“娘还有何吩咐?”他一心挂虑唐琬,却不敢表露,深怕又引来母亲的不满。
“我要你三天之内写休书,休了唐琬,七出的四大条就是最好的名目。”
“娘!”
“休是不休?”坚决的态度,表明了要他作下抉择。
陆游闭了闭眼,忍住悲痛,咬牙吐出:“孩儿遵命便是!孩儿告退。”
他急急走出大厅,四处寻找唐琬踪迹,半晌,他才在花园中找到了哀痛欲绝的她。
“琬儿!”他唤,有着无限歉意。
他为她拭着泪,一遍又一遍地道歉,一声又一声地表达深情。“原谅我,琬儿,我身不由己啊,我是那么的爱你,可是……”
唐琬已无心再倾听他的解释,她能谅解他,也从未责怪过他,只是舍不得离开他。
“别说了,道歉无济于事,”她心灰意冷地。“告诉我,你当真要我离开你吗?”
“我亦万般不舍、不愿啊!”他想着没有唐惋柔情慰藉的日子……不由搂紧她,激动地说:“不、不,我不愿失去你,我不能失去你!”
她贪恋着他温暖的怀抱,知道以后或许再也没有机会倚在这个令她眷恋的胸膛上了,她泫然欲泣地道:“务观,我们该怎么办……”
是啊,怎么办?
他也不知道,脑子乱成一团,此刻他只想搂着妻子,无法思考任何事。
许久,当激动的情绪渐渐平稳,他嗅闻她泛着幽香的发丝,在她耳畔低声问:“琬儿,如果没有名份,你是不是仍愿跟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