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她向往着能投身军旅,亲自上战场保家卫国,如今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天真,战争是无比残酷的,除了随时可能战死沙场,还得承受来自精神上的折磨,杀人并不是想象中那么高尚、那么理直气壮。
号角响起……
浩浩荡荡的骑兵队赶上了他们,身后跟着一辆辆的战车,黑色的战旗高高的竖起,旗帜上绘着鬼面脸谱,那代表着主帅亲征了。
“大将军来了!”
“是大将军!”
“大将军!”
震天的吶喊和欢呼声让敌人的大军都为之胆寒。
在这一年又八个月的战事之中,敌军只要看到这面黑色的鬼面旗帜,犹如见到骠骑大将军本人,因为他终年脸上都戴了副铁面具,无人看过他的庐山真面目,加上只要他亲赴前阵,敌军便会连连败退,因此给他取了个“黄泉将军”的封号,形容他是来自阴间的战神,表示敬畏之意。
战鼓声声催。
霎时,只见万箭齐发,声势惊人……
身上的战甲快要压垮她瘦高的身材,上头布满呈现黑色的斑斑血渍,怎么刷也刷不掉,拖着沉重疲惫的步伐,取下头盔夹在腋下,汗水和泥沙让她的脸看来十分的狼狈,连束在头顶的发髻也乱了,不过她还是挺直腰杆往前走。
老远的,冠庭瞥见军医从营帐中出来,秀眉蹙紧,加快脚步走回自己的营帐。当年鲁起救了全身是伤的她,且相处久了有了父女之情,冠庭便认他为爹,改姓为鲁,她相信在另一个世界的爸爸也会同意的。
“爹!”
听到剧烈的咳嗽声,她慌忙的奔向脸色苍白的中年男子,将头盔随手搁下,帮他拍抚背部,让他能顺过气来。
半坐起身的鲁起咳了几声,“我没事……咳……”
“都咳成这样还没事?”冠庭倒了杯温茶过来,就着他的嘴,慢慢的让他喝了几口。“我刚刚看到军医来过,他怎么说?”
鲁起缓了下气,“还不是说我这哮喘之症导至肺气不通,不能再喝酒,否则会加重病情。”
“我就说你不能再喝酒了,你偏不听。”
他笑睇着眼前风尘仆仆的义女。“酒是爹活在世上唯一的乐趣了,要爹不喝,比要爹的命还痛苦。”
壁庭一脸没好气,“你真是要酒不要命。”
“今天的战事如何?”鲁起扯开话题。
她得意的口吻中有着浓浓的崇拜。“他们见到大将军出马,就像缩头乌龟那样撤退了,真是没用。”
“妳呀!”他忍不住叨念义女几句。“听说妳还违抗大将军的命令,硬是要跟着去打前锋……咳……”
她有自己的一番说词。“因为他们是我的手下,我有责任把他们平平安安的交还给他们的亲人。”
“咳咳……不管如何……大将军准会把妳叫去训一顿。”鲁起实在不知道该赞美她还是骂她。
小嘴张开,她想要辩驳,最后还是闭上了。
走到营帐外头,那里挖了口井,她吊起一桶水洗把脸,才又回到营帐内。
鲁起捧着陶碗,将温茶喝完,觑见她进来,一眼就看见冠庭颊上的伤口。“妳受伤了?”
“一点小伤而已。”她不在意的说。
他瞪她一眼,“这是什么话,妳到底是个姑娘家,要是破了相,将来有哪个男人愿意娶妳。”
壁庭不由得失笑。“爹,我这辈子都不嫁,就是要留在家里管你,免得你又偷喝酒,把身体弄得更坏。”她是真心把他当作亲生父亲看待,因为是他到处去找大夫来,偏偏那些大夫一个比一个势利,没有银子就不肯出诊,是他去跪去求才把自己救活,否则她早就失血过多死了。
“哪有姑娘家不嫁的道理,等打赢了这场战争,爹就去找媒婆,尽快把妳嫁出去。”鲁起颇多感叹。“当初救了妳之后,就该把妳留在家乡,不要让妳跟着,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她大口的灌了几口水,“这样有什么不好?”
“姑娘家就是要在家中相夫教子,在战场上打打杀杀是男人的事,妳凑什么热闹?现在可好了,还有了官职,当上了裨将军,万一让王上知道妳是女子,这可是欺君大罪。”
“爹,目前知道我是女的没几个,你就不要担心这些有的没的,先把身体养好再说。”冠庭打断他的叨念。“只是这场仗要打到什么时候?我真是愈来愈觉得它打得莫名其妙。”
鲁起横她一眼,“咳咳……不要胡说。”
“本来就是,王上就只知道说要打赢这场仗,可是他有关心过军营里所有的弟兄吗?那些不幸战死的士兵连个抚恤金都没有,甚至连原有的军饷也没拿到,要他们的亲人情何以堪。”
“庭儿!”他厉声制止。“咳咳咳……”
她咽下舌尖的话。“好啦、好啦!我不说就是了,你不要激动。”
“隔墙有耳,妳这样大放厥词,万一让护军都尉听到了,妳这条小命可就不保了。”鲁起紧张的看向帐外,担忧的提醒她,所谓的护军都尉就是朝廷派到军队里监视的官员。
壁廷嘲讽的咕哝。“我才不怕那些抓耙子。”
“什么?”
“没什么啦!”她知道他们都是愚忠,若非为了报答鲁起的救命之恩,还有跟在自己最崇敬仰慕的骠骑大将军身边,冠庭才不会为那种不顾士兵死活的君王卖命。“爹,你躺下来歇一会儿,从今天开始不准你再喝酒了,谁敢偷偷拿酒给你,我就用军法处罚他。”
他不由得大惊,“庭儿……”
“就这么办。”冠庭憋着笑看他愁眉苦脸的样子。
趁着三更半夜,军营静悄悄一片,只剩下值班守夜的士兵,冠庭这才提了桶水,来到比较无人经过的树下,用块布拧湿来擦身体,一边发出申吟,双肩早被战甲给磨到瘀青长茧,还有一些大大小小早已结痂的伤口,虽然不在意留下疤痕,但也为此吃了不少苦头。
“唉!好想痛痛快快的泡个澡。”自己都能闻到身上的汗臭味,活像在猪舍里打过滚,都快被熏晕了。“我真想念家里的浴白、马桶和水龙头,以前都不觉得那些东西有多重要,来到这里之后,简直像是生活在蛮荒里,要什么没什么,偏偏连手和脚都不能露出来,都快热死我了。”
想到家,自然就想到亲人。
壁庭忍不住泛红了眼,爸爸和大哥、二哥说不定以为她被瓦斯气爆给炸得尸骨无存。当她清醒之后,发现挂在脖子上十几年的绿陨碎成好几块,像是替主人挡去了灾难,才让她得以存活下来,不过却再也回不去了,他们一定很伤心吧!可惜她没办法联络到他们,否则真希望能告诉他们一声,她还好好活着,只是在另外一个空间罢了。
不能哭!她孩子气的用手背抹去泪水,就怕一发不可收拾,真的嚎啕大哭起来,现在一切只能靠自己,要是意志软弱下来,那真的不知道未来该如何熬下去,所以她要坚强。
沙!沙!
“是谁?!”冠庭机警的回头喝道。
只见一具高大的黑影就矗立在不远处。“是我。”
认出对方的声音,她心头一惊,“大将军!”没料到这个时间会碰到他,慌忙将衣衫整了整,起身回话。
“妳没事吧?”
壁庭吸了吸气,不让对方听出异样。“报告大将军,属下没事。”不想被他看到自己脆弱哭泣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