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你和你爹的个性截然不同,也不枉费你娘含辛茹苦的把你扶养长大。当年我和我家那个大嘴婆故意假装在山上迷路,为的就是要试探你,如果那时你弃我们于不顾,那么我们从此不会再打搅你们母子俩的生活,偏偏你个性鲁钝却又善良,而且跟你爹一样,是个不可多得的练武奇才,让我们不得不改变主意。”
“我还是不懂。”周大器听得脑子一片混乱。
白头翁示意他坐下来再说。
“呃,我可不可以先抱我家娘子到床上去睡,不然会着凉的?”在他的允许下凋大器便将芍药抱上床榻,妥善的安置好后,才转身回到座位上,挺直腰杆,两手搁在膝上,像个好学生般的正襟危坐,准备听他讲故事。
“傻小子,女人不能太宠,要是把她宠上了天,有你苦头吃的。”白头翁有感而发的叹道。
大嘴婆敏感的意识到他在指桑骂槐。“你这死老头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喽!”他不怕死的睨着她,回这么一句。
她为之气结。“你……哼!没关系,回去之后再跟你算账。”
听完两人斗嘴,周大器腼腆的笑了笑,“我娘说女人本来就是娶来宠的,要是对她不好,就不配当男人了。”
白头翁一脸深思,“你爹要是能这么想,你娘就不会离开他了。”
“师祖是说当年是我娘主动离开我爹的?”周大器一下子吸收不了这么多讯息。“那我爹呢?”
“早八百年前就死了。”老太婆悻悻的说。
他口气也倏地一冷,“没错,他已经死了十八年,也带走他一身的罪孽。”
“死了?”原以为可以见到生父一面,想不到父子还是无缘相见。“师祖,我爹……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屋中一片静默,只有烛火发出轻微的爆裂声响。
“师祖?”周大器催促着。
幽幽一叹,白头翁故起笑意,老脸上露出少见的肃穆。
“你爹阴锻自小便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不得不在街上行乞为生,我们夫妻俩是在他八岁那年遇见他,一眼便看出他有极高的资质,只要有人愿意栽培,将来绝对能在江湖上占有一席之地,就因为这样,凭着一副爱才之心,我便破例收他为徒……”
“你爹果真聪敏过人,只要教他一套功夫,总能在最短的时间内领悟贯通,随着年岁增长,他更是醉心武学,镇日钻研,到了二十五岁那年,已经学会了我毕生的武艺,也就在那个时候,我发觉他有着更大的野心,那个野心让他决定自立门户,成立了后来轰动整个武林的天帝教。”
周大器一脸茫然,“天帝教?”
“你不是江湖中人,自然没听过这个名号,况且天帝教自从你爹死后,已经沉寂了十八年,年轻一辈的大多没听过。”白头翁眼中的沉痛和自责却相当明显。“但是当年天帝教为了独霸江湖,凡是不肯归顺之人,他便一一将他们铲除,有多少人无辜惨死在他手中,俨然成了让人闻风丧胆的杀人魔头。”
周大器瞪大了牛铃眼,完全呆怔住。
不可能!脸色刷白,脑中轰隆隆的作响,只是不断重复一句话——
我的亲生父亲是个杀人魔头……
杀人魔头……
杀人魔头……
白头翁可以感受到在他心中掀起的巨大波澜,一手按着他的肩膀安慰,“孩子,虽然事实很残忍,不过,你是你,他是他,不要将罪恶感揽在自己身上,是他自己造的孽,没有人会怪你的。”
周大器无言以对。
“唉!如果当年我没有收阴锻为徒,一切的罪孽就不会发生了,真正该负起责任的是我这个老头子……”
周大器湿润了眼眶,“师祖……”
白头翁咽下喉中的硬块,“男儿有泪不轻弹,把眼泪收一收。”
“是,师祖。”他胡乱的拭了把脸说:“那么后来呢?”
“后来……你娘就出现了,她真的是个温柔又善良的好女人,明知阴锻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还是愿意跟着他,一心只想劝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无奈你爹执迷不悟,活像是被恶魔附了身,满脑子都是权势名利,根本就不听她的劝,可你娘始终不肯死心,无论阴锻怎么对她,她都无怨无悔。”
“呜呜……娘……”想起死去的伟大亲娘,周大器鼻头一酸,再也忍不住思亲之情的低头哭泣。
“如果不是发现肚子里怀了你,恐怕你娘说什么也不肯离开你爹。”白头翁为她的痴情长吁短叹。“为了让你能在正常的环境中长大成人,不会步上你爹的后尘,你娘毅然决然的离开阴锻,独自把你生下来,不过,当你爹知道自己有了子嗣,便千方百计要把你抢过去,幸好我们两老一得知消息,在暗地里通风报信,帮助你们母子俩逃离魔掌……”
“唉!曾经有好几次,眼看中原武林笼罩在腥风血雨之中,逼得我这个老头子想清理门户,亲手宰了那个孽徒!可是再怎么说,他都是我们两老一手养大的,就像我们的亲生骨肉……只恨我的心不够狠,就是下不了手,呵!不过老天终究长了眼睛,让他身染恶疾,到阴曹地府里接受审判。”
听完,坐在一旁的大嘴婆也神情黯然。
周大器则是哭得泪流满面,“呜呜……”
“好了,不要哭了,难看死了。”害他也好想哭喔!
擤了擤鼻子,“师祖,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娘总是不跟我提起爹的事,还有这个……”周大器从细软中拿出芍药找到的木头牌子。“娘老是对着它掉眼泪,原来我娘还是很爱我爹,就算他是人人惧怕的大魔头,她还是忘不了他。”
“想不到你娘偷偷把它带走了。大概是想睹物思人吧,唉!她这是何苦呢?小伙子,你不要看它是块烂木头,它可是天帝教教主的专属令牌,拥有它便可以号令整个天帝教……怎么了?”他不解地瞪着被周大器硬塞进手中的木头牌子。
第六章
插曲
香冷金猊,被翻红浪,
起来慵字挠头。
任实奎尘满,日上帘钩。
生怕离怀别苦,
多少事欲说还休。
——凤凰台上忆吹萧·李清照
“师祖。我不要这个东西。”仿佛上头沾满了无数受害者的鲜血般,周大器急着将令牌塞给他。
白头翁又将令牌还给他,“或许这真是天意,它现在已经是属于你的了,你要好好收着。”
“可是……婆婆?”
她也同样摇头。“这是你的命,我老太婆帮不了你。”
“没错,傻小于,这已经由不得你了。”白头翁神色一整,“你爹死后,还没有完成统一武林、唯我独尊的野心,所以他留下遗言,要他座下的风林火山四堂的堂主找到你,并且辅佐你接下教主之位,这也是天帝教这十八年销声匿迹的主因,因为他们在等待你回去领导他们。”
周大器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面无血色。“不、不……”他只想当个平凡的老百姓,不想当大魔头啊!
“哈哈……别紧张,师祖当然知道你不会答应,你不要被杀就不错了,怎么可能杀得了人。”白头翁打趣的说。
他点头如捣蒜。“对、对、对!”
“可是,师祖刚刚也说了,这事已经由不得你了。”
“师祖,我不要当什么教主,也不要杀人。”这不等于叫他去送死吗?
白头翁拍拍他的肩头,“放心,不会有人叫你杀人的,坐下再说。”
有了他的担保,周大器才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坐回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