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其他人都走了之后,她面对女儿:“雅娴,七年前我们都以为他死在车祸中,如今知道他只是丧失记忆,并没有死,你的心意还是没变吗?即使他的父母要他娶的是那位孟小姐?”她不希望女儿嫁过去受苦,但也明白女儿用情极深,就算想阻止也阻止不了。
“我跟阿彻彼此相爱,就算他失去记忆,我还是能确定他爱的人是我,都怪我一时糊涂,不听他解释,才害他被车撞伤。但不管将来他的父母是赞成还是反对,我们都不会再离开对方了,妈,请你成全我们。”
听着女儿的恳求,她这做母亲的怎忍心再拆散他们?紧握住她的手,姚亚雯接下去说:“当年他妈妈之所以坚决反对你们来往,最主要的是因为你是我的女儿,她恨我,所以才不择手段地阻止你们的婚事,怪来怪去,妈也要负些责任。”
“为什么她要恨你?”方雅娴回想起阿彻的母亲对妈的怨恨与咒骂。难道她们之间有什么纠葛?
姚亚雯抚着自己半白的发丝。时间过得真快,一晃眼三十年都过去了,如今再回忆那段年轻岁月,已不复拥有当时的激越情怀。
她叹口气回答女儿的疑问,说:“这事要从我和你爸结婚半年后说起。我和你爸并不是自由恋爱,而是由媒人介绍相亲结婚的。他在学校当老师,在当时公务员的职业可说是铁饭碗,你外公外婆又一直催我结婚,那时我才不过二十出头,还在T市上班,根本不想那么早就当人家的妻子,可是,禁不起他们的游说,最后还是答应了。我们那时候跟现代的年轻人不同,感情都是婚后才开始培养,我和你爸在婚前不过见过两次面,谈不上有感情。”
“你爸是个老实人,抽烟、喝酒都不会,能嫁这样的丈夫我是该满足了。结婚后,我还是想上班赚钱贴补家用,单凭你爸的薪水,想要养孩子还是不够,所以我又回公司当会计,趁星期六下班时坐车回G市,再坐星期日晚上的车回T市。”
“就这样过了半年。后来公司来了一位年轻的建筑师,他叫做桐奕钧,也就是阿彻的爸爸。有一张出色、漂亮的面孔,个性风趣迷人,是每个女人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妈在见了他以后,不由自主地也被他吸引,陷入了情网。那时,妈早已忘了自己是个有丈夫的女人,每天只求能多瞧他一眼,那时才。知道自己恋爱了,但是,这段初恋却来得太迟。在我已经嫁为人妇后,才遇到自己所爱的男人,我整个心思全乱了,那段时间真是非常难熬。”
“我也试着逃避过对他的感情,但当他也对我表白,说他爱上了我,妈真的是又高兴又觉得自己是个不忠的女人,竟然背着丈夫和其他男人谈情说爱,—每天都在自我批判的煎熬中度过。”
“桐奕钧是个有才华的年轻人,他设计的能力被公司的老板器重,老板为了留住他,便决定把独生女儿嫁给他,她就是阿彻的妈妈。当然,那时我和桐奕钧恋爱的传言早传遍公司,老板的女儿便来和我谈判,要我和他分手,说我只会妨碍他的前途,而且我又是位有夫之妇,是不可能和他在一起的。其实我心里明白,我和他是不会有任何结果,因为我不能伤害你爸爸,他才是最无辜的人。”
“你爸和桐奕钧是截然不同的人。桐奕钧是个有企图心、对未来满怀理想抱负的人,就像天上的星星,闪亮却是遥不可及,我们根本是两个完全不同世界的人,我无法给他所要的东西,若是当初我真的跟你爸离婚而选择了他,也许最后我们还是会分手,因为他不是甘于贫穷的男人。后来他娶了老板的女儿,而我辞职回家,专心当你爸的妻子。”
“而你爸爸呢?他总是陪在我身边,虽然沉默寡言,却在我最需要的时候陪着我,就像空气一样,平时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却又不能一天缺少他,这三十年来,多亏有他陪着我渡过种种难关,不然妈早就撑不下去了,幸好当年我的抉择是正确的。”姚亚雯挂着幸福的笑容,将往事平静地说完。
方雅娴没办法解释心底真正的感受,一时语塞,不过,她很欣慰母亲还是选择了父亲。对她而言,父亲就像一棵大捌,树根紧紧地巩固整个家的地基,给她和大哥一个家的安全感。
“七年前,当我和你爸接到你出车祸的消息,赶到T市时,我和桐奕钧才又见面。他妻子对我仍不谅解,指责我教唆女儿勾引她儿子,因为我嫉妒桐奕钧娶了她,故意要报复。你爸终于明白那年我匆匆辞职、专心留在家里当家庭主妇的原因,但他没有责怪我,反倒让我内疚,再加上你的情绪不稳,又闹自杀,若不是他扶持着我走过那段日子,妈早就倒下去了。”姚亚雯含着泪,提起丈夫的心胸宽大。在这三十年的相处中,他已成为她的精神支柱。
“妈,对不起,我让你和爸受苦了。”该歉疚的是她才对,未婚怀孕已够让父母伤心,还两次试图自杀,父母的白发,大多是因她而起,她太不孝了。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我们也该和他的父母坐下来谈—谈了,妈不会让你再受委屈了。”她保证地说。
为了女儿的幸福着想,她是该和那位桐太太面对面,把心底的话一次说清楚。她真正爱的人是她丈夫方正宽,对她而言,桐奕钩在她心里已不具任何意义,只不过是个认识的人罢了。
桐俊彻从昏迷中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了。
“阿彻,阿彻——”
耳边传来叫唤他的声音,将他的意识从黑暗中拉回,张开了眼,精神还有些恍惚,停顿了约一分钟,注意力才慢慢集中。
“雅娴?”他喉咙好干,声音变得很难听。
方雅娴模着他的脸颊,绽出一朵令人炫目的微笑。她的眼前一片模糊。老天爷没有夺走他,它把阿彻还给她了。
“我在这里,阿彻,你别乱动,你被车撞到了,记得吗?你的头受了伤,医生帮你动过手术了,还交代要你好好休养。”她将病床的床头位置调高,让他方便跟她说话。
桐俊彻盯着她,那漂亮夺目的黑瞳如阴郁的深井,夹着深不可测的悲哀。
他舌忝舌忝干燥的唇,粗嘎地问:“我们的孩子——死了是不是?”他困难地把话说完。
方雅娴瞠眸一愣,瞬间泪水滂沱:“你兰你想起来了是不是?你已经恢复记忆了?”她既喜又悲,错综复杂的心情是笔墨也难以形容的。
桐俊彻无声地啜泣起来,哀悼他那可怜无缘的孩子。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保护不了,他还算是男人吗?眼泪自他紧闭的眸子中溢出,宛如泉涌,仿佛想弥补自己遗忘了七年的过错。
他压抑的哭声揪痛了方雅娴的心,她了解他此刻的心境。七年前,她也同样为了他们早夭的孩子而受尽怆痛,伤心逾恒。
方雅娴拥住他抖动的肩膀,陪着他一起流泪:“孩子尚未成形,没——受什么苦,他也会原谅我们保不住他的。”
两人放声地大哭一场,哭了许久,才转为低低的抽泣声。
“雅娴,这几年苦了你了,我没办法在旁边安慰你,让你一个人独自承担,对不起。”
当一切都想起来时,竟是如此残酷。他不只为母亲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愧,同时也痛恨自己。在他失去记忆的这几年,他居然还在她身边当个听话的好孩子。天呀!他恨自己的愚蠢和无知,也恨自己竟和母亲联手害死了孩子。要不是急于摆月兑掉尾随的车子,他也不会因车速过快而撞上货车,他是个刽子手,是杀死自己孩子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