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绪雅昨夜所见,这是叶凛到南部后临时租的房间,客厅里空空落落,几乎没什么家具,叶凛有些尴尬,环望了一圈,找不到什么可以让克莉丝坐下。
克莉丝沉默了一会儿,不以为然地绽开了笑容:“没事,我不用坐。”
叶凛越发尴尬,索性领她进了房间,把自已放在窗口惟一的椅子让给她坐,自己改坐在床沿上。
克莉丝几乎是一进门就看见了挂在墙上的小提琴匣,面容上虽不动声色,心中却已起伏不定。
——如雷的掌声此起彼伏,炫目的灯光辉煌灿烂,她以十二岁的稚龄,领取了布鲁塞尔小提琴比赛冠军的殊荣……侧眸塑去,看见的却是静静立在身畔的冷漠少年,站在第二至高点的叶凛。
所有的欣喜欢悦全在一瞬间烟消云散,她灿烂的笑颜上显露了恐惧的神情……是一种惶恐,对才能的惶恐:是一种惧怕,对可能被超越的惧怕!
没有任何身家背景、来自亚洲国度的天才少年,年仅十四岁第一次参加国际比赛就……她害怕他……对,害怕他……害怕他超越自己!
因为她知道,在第一次听到他琴声的时刻就知道,他是——
被小提琴选中的人!
因此,多年之后,当她已丧失演绎心中音乐的可能、不能再演奏的时候,她只有,也只会,把梦想寄托在他身上!
“叶凛,拉小提琴吧!”她站起身来,直视着他的眼睛。她缓缓吐字出声,音色清朗如水,无比坚定,“请你再一次拿起小提琴吧!”她的眼瞳清亮有如夜空中最明亮的星子,熠熠发光,美丽澄澈,“因为,你是最出色的!”
叶凛震惊地望着她,一时无言以对。
“……叔叔和阿姨,在做什么啊?”一阵沉默之后,草地上的小孩子们终于叽叽喳喳起来,一双双好奇的目光纷纷投向不远处紧紧相拥的二人。
霍介有些尴尬起来,站起身来,试图分散孩子们的注意力:“咳……大家午餐吃好了吗?”没料到孩子们趁机七嘴八舌地盘根问底,他只得干咳不已。
田中美惠子缓步走到两人身后,迟疑了一会儿,却偏偏无法开口。适才吉永司为董亚梅演奏时,她自也听见了,对二人之间的柔情满怀欣慰。但,她身为吉永司多年好友,对他家庭情况自是了如指掌,见他二人深情无限,又不禁为他们的未来担忧起来。
幸福,如这和煦阳光、如那温柔琴声,是这么的美丽和宁馨。只是,能把握吗?
他们,能把握吗?
她想到此处,不由心旌摇荡,烦忧不已。正在此时,忽见吉永司抬起头来,向她微微一笑。她这才发现,比起当年一起进修汉语时,好友仿佛已然变了。
“美惠子,”吉永司含笑凝视着她,“没问题的,我和亚梅绝对没问题的!”他那万古不变的文雅从容的笑意中带上了坚毅的神采。
霍介刚摆月兑了好奇心旺盛得可以杀死猫的孩子们走过来,便见到董亚梅也笑吟吟转身过来,语音清朗:“我们已经决定好未来了!”
她侧眸望向身畔的吉永司,笑面如花,用着温柔的语调向两位好友宣布二人的计划:“我和司会在南部定居,开一家小小的音乐学校,为那些真心喜欢音乐的孩子传播音乐的真谛。因为——”她顿了一顿,眸光如醉,却无此坚定,“我们不想再让音乐在人们心中,变成痛苦了!”
听得此言,霍介是早习惯了她的任性妄为,还没什么,田中美惠子可就惨了,乍听此言她几乎惊呆了,只是张大了嘴半天合不拢,淑女形象完全破灭。
吉永司带着淡淡苦笑望向好友,半晌,用着极慢而又极慎重的态度缓缓点下头去:“是的,我现在才明白,我喜欢在课堂上、在郊野中、在任何地方闲适地为真心喜欢音乐的人演奏!”
“我喜欢音乐。因此,我再不想那么痛苦地演奏音乐了……”他平静地述说着,温文的眼眸中有着什么在闪闪发光。
在闪光的,多半是梦想吧。因为,他黯然的脸庞上绽放着宛如阳光的笑容啊!田中美惠子怔怔地望着他,在心底如是想。
霍介虽不意外,却也关切地询问起现实的问题:“亚梅,你考虑清楚了吗?你舅舅那边,还有,吉永他父亲那边……”
董亚梅吐了吐舌,俏丽的玉面焕然生光:“没问题啊!”她侧头回望吉永司,笑意更浓更甜美,“不论是谁阻挡,也没问题!因为,这是我们自已的人生啊!”微风轻扬,她依在吉永司胸前,笑得那么自信。
霍介二人呆呆地望着他俩。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觉一脉幸福和悦的暖流缓缓在心底流动。
董亚梅抬眼望去,便和吉永司眸光相遇。两个人深深地对视,彼此验证了心意的坚定,不由莞尔一笑。
是的,这是他们自己的人生!这是他们自己决定的未来!生为音乐世家的孩子,他们依然深信,他们也可以找到幸福。
一定……可以找到。
仿佛还带着骤然对别人公开自已爱情的羞涩,绪雅几乎是满脸红晕地回到了叶凛的住所。上楼的时侯,她的心还在加速地跳。
主动放弃了扬名国际乐坛,实现梦想的好机会,说她一点也不遗憾是假的。毕竟,对每个古典乐演奏家而言,当上波士顿交呐乐团的独奏和第一小提琴,简直是梦寐以求的理想。但是,她知道,对自已而言,有更加重要的东西。
所谓的音乐,不是那样子的啊!
音乐,是这世上最纯净、最美丽,也最崇高的感情表现形式啊!绝不是,他们用来私下交易,用来谈条件讲价钱的这等龌龊之事啊。
她,不愿演奏那样的音乐,更不愿……污染自己的爱情。
她,爱着叶凛啊!
玉面晕红,她含羞推开了门,却发现本来已空旷至极的房间,如今已空无一物!甚至连墙上挂着的小提琴,也失去了踪影!
“凛?”她呆呆地站在房间门口,仍不敢去想象那个最可怕的猜测。信步走进内间,她游目四顾,口中不断喃喃念着他的名宇。
“啊,你就是方绪雅小姐吧?”门外忽然传来喊声,她怔怔地回过头去,看到一个中年妇女走了过来,“叶凛先生说,还有一把备有钥匙在你手里,是吧?”她满面堆笑。
“啊?”钥匙还捏在手上,绪雅呆呆地递给房东,一时反应不过来,也不知千头万绪该从何问起。
房东却怜惜地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涝叨叨自说自话:“叶凛先生半个小时前带着行李跟着一个外国女人走了。真是的,他明明交了一个月房租,却还住不满一周,太浪费啦。那外国女人多半很有钱……”见方绪雅仍在楞神,她叹息起来,“你也别太伤心,下次找男
朋友时,可再不要看走眼了。那种见异思迁的男人,不值得你……”房东太太多半把她当作了惨遭男友抛弃的痴心女子,一个劲儿讲个不停。
良久,方绪雅怔怔地抬起头来,平静地问道:“他……可有给我留下口信或便条?”
“……没有。”隔了半晌,房东太太低声回答,仿佛自己也对不起眼前的女孩,不由自主垂下了头。想想仿佛是为安慰她,房东太太慌忙补充,“不过,叶凛先生走的时候,把一张写着字的纸撕碎了扔到窗外……也许是……”
房东的话并没来得及说完,方绪雅便已三步并作两步,冲下了楼。在灌木丛中,她找到了那些撕成条条缕缕的碎纸。捧着它,她哭倒在灌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