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月光下,明红的酒液宛如透明的琥珀,反射出幽幽的寨光。叶凛怔怔地凝视着它,轻轻摇荡着这美丽的液体,竟似出了神般。
董亚梅斜眼注视着身畔男人的举动,淡淡一笑,举杯轻啜了一口。随手把酒杯放在栏杆上,她向前走了两步,几乎贴到了阳台栏杆边沿,开始发话:“你刚才一直在看绪雅。”
叶凛剑眉微耸,却不说话,缓缓举杯饮了一口。
“你当初为什么挑中绪雅?”隔了半晌,她忽然找了个离题甚远的话题,“除了她的音乐才华之外,有别的原因吧?”
叶凛讶然抬头,迎上她咄咄逼人的凌厉美眸,一时之间无言相对。隔了良久,他眸中的惊愕缓缓消融,取而代之的,是带着狡滑的好看笑意:“你呢?你为什么挑中她做你的朋友?”轻轻凑过头去,贴近她的耳畔,他恶作剧地呵了口气,低沉的嗓音犹如蛊感,“真的不嫉妒
吗?看着平凡的她一步登天?”
他敏锐地察觉了近在咫尺的少女瞬间的僵硬,索性更加张狂地大笑出声:“果然啊!那么,”他轻轻转过她的脸庞,直视她美丽的眼眸,“不想报复吗?”轻喃声中,他低下头去,吻住了她的唇。
董亚梅怔仲而立,一时间竟没有反抗,神志乍一清醒,她反手推开了他,不假思索地端起酒杯泼了过去。
看着明红的酒液濡湿那张俊朗的脸庞,她填静地吐字出声:“想要报复的,是你吧?她清冷冷地笑着,澄明的美眸在夜色中熠熠发光,“与其有时间嫉妒,不如好好想一下,绪雅对你来说,到底是什么。”
她优雅地转过身,一手仍拿着空杯,另一手轻牵裙子,翩然离开了阳台。把他一人留在黑暗夜色之中。
叶凛怔怔地目送她远去的背彤,忽而涩然一笑,抹了抹满脸的酒渍,端起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
“你疯了!”吉永龙夫冲着儿子暴眺如雷,“音乐节迫在眉睫,你不抓紧时间练习却要去为小孩子拉琴?”
吉永司温和然而坚定地点了点头:“是的,我已答应了……”
“滚吧!”不待他说完,吉永龙夫便粗暴地打断了他,“你这个没出息的家伙!”他背过身去,径自重重摔上了门。
吉永司沉默地在原地立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扶起琴匣也径自出门。
在门前,他遇见了方绪雅。但见她穿着橙黄色的连衣裙,于清秀中透出一种明亮的暖意,笑面恬静端庄,说不出的清新优雅。
吉永司怔怔地凝视着她,感受到呼吸一滞,略一点头,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倒是方绪雅大约听见了两个人的争吵,轻蹙秀眉主动发话:“怎么样?没事吧?”
吉永司忙挤出微笑:“没什么,只是答应了个朋友去他开的幼儿园为小孩子拉琴。可能略为耽误练习时间,父亲有些生气。”
方绪雅点了点头,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两个人怔怔地对视而立,却都无话可说,气氛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之中。
棒了良久,吉永司叹确看开了口:“我听紫姨说了,你和叶大哥……”他顿了一顿,试探着又说了下去,“原本是情侣对吗?”
方绪雅心头一颤,抬起头来,直视眼前儒雅青年明澈坦然的双眸,过了半晌,终于缓缓点下了头,“是,但……”她微微嗟叹,却也说不下去了。
“他是……”吉永司迟疑着,终还是问出了口,“富有才华的人吗?”
方绪雅一愕,下意识迎上他专注到近乎痛苦的眸光,说不出话来。
气氛再度陷了僵持之中。好半天,吉永司谓然叹道:“原来如此……”终迈开大步,走出了室门。
他说的是日语,方绪雅并不太理解他的意思,却从那面容神情的陡然一黯中猜到了七八分光景。可是,她也只能别过头,忘记所看见的一切。因为,她是如此地无能为力。
谓然长叹,她的美眸迷离。
痛苦的,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啊!凛。
董亚梅一直认为,自己很讨厌拉小提琴。
可是,她却并不讨厌,在空闲时,应朋友邀请来到幼儿园为核子们拉琴。所以,她有时候常常在想,是不是她并非讨厌拉小提琴,而是讨厌古典音乐呢?
在南部上学时代的朋友开了家幼儿园,她常常去给孩子们拉琴。这次来南部,她左右无事,绪雅又要去乐团演奏,没时间和她逛街,思考了一会儿,她信步来到了这家幼儿园,闲逛之余也探望朋友,却没料——那是一段温暖如春水的乐曲。
在幼儿园常见的小孩子们喧嚣吵闹的噪声中,飘扬着这么一种悠扬的小提琴声…
或许,演奏者有着纯熟的手法,完美的技巧,但是,能令董亚梅侧目动容的,并非这些机械外在的东西,而是——那一分如海洋般宽厚包容,如春风般温柔亲切的温润情愫。
这是一种,由心底升起,最真挚最热切的心声,演奏者是用“心”在演奏…
董亚梅几乎是下意识放轻了脚步,仿佛怕惊扰了这位全心投入的演奏者,静静地走到了教室的门前,却在见到演奏者面容的那一刻失声惊呼。
“啊!”她看见的,是吉永司。
流畅的快板,明朗而淳朴,宛如顺着平坦的河道静静流淌的河水……音调低沉下来,渐渐变成了有些忧郁的慢板,哀叹柔美的音调,那徘徊不定的曲调沉浸了一种到处挣扎却又无济于事的情绪,仿佛是河水遇阻,狭窄坎坷的河床阻住了流水一泻而下的自如……乐忽强忽弱,变化不定,正如流水在重重阻碍中艰难前行,悲伤哀愁的情绪有增无减。
门把扭动的声响惊扰了叶凛的演奏,他下意识抬起买来,望进了一双美丽雍容的眼眸。琴声嘎然而止,叶凛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望着门畔的母亲吉永紫,却说不出话来。
吉永紫直直地回望着他,隔了半晌,仿佛只是为打破沉寂僵滞的空气,吐字出声:“我问了你们团员,知道你在这里,特地来看看你。”
叶凛怔怔地凝视着母亲淡漠的脸庞,缓缓咀嚼她的语意,在反复低喃了几遍“特地”之后,情不自禁涩然苦笑。
原来,母亲来见儿子,是要”特地”的!
他冷冷地笑着,竭力掩饰着黑眸中深邃的痛苦,缄默不语。
吉永紫静静地注视着他,眸光始终停驻在他手中的小提琴上,迟疑了一会儿,她终于问出了口:“你——还是不打算放弃小提琴吗?”
叶凛沉默地回望着她,仍不答话。
“你……”怔怔地注视着眼前阴暗难测的儿子,吉永紫咬紧了下唇,“为什么……要破坏我的幸福呢?”语调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她悲鸣出声,“你为什么在十多年以后,还要来破坏我的幸福呢?”泪水滑下了她精致秀美的容颜,她泣不成声,“我只是,只是想和龙夫过平静的生话而已啊!”
在她的啜泣声中,叶嶙哑然无语,只是专注地凝视着远处虚空某个不确定的焦点,眸光愈冷愈暗。
我,破坏了你的幸福?
我,破坏了你平静的生活?
炳哈哈……还有比这更滑稽的事吗?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吗?在我和养父舍弃了自已的幸福、自己的平静和自已所有的梦想之后,那个始作俑者再掉转头来在我面前含泪控诉。
那个破坏者、那个罪人、那个犯了大错的人,是我?
我想要的,并不是这样的结果啊!
……我,我放弃了幸福,放弃了梦想,也放弃了一切去竭力争取的,并不是这样啊!